在日常生活中,每个人都在经历人生起落,每一天都要面对各种问题,小到一个情绪,大到人生道路的选择,没有人能替代我们,而我们的幸福和快乐,最终与什么有关?
带着中国人经常面临的问题,德芬特别前往美国田纳西州纳什维尔市的Isha内在科学学院,专访学院创始人萨古鲁,他是一位具有远见的人道主义者,同时也是影响印度当代最重要的50名人士之一,当然,他也是一名伟大的瑜伽士。
与智者对话,常常会为我们带来启示,萨古鲁幽默而充满智慧的话语,也许会为你打开一扇门。
张德芬:在现代中国,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人们却变得越来越不幸福。
很多人出现抑郁的症状,我们却不好意思谈论抑郁症,不愿去寻求帮助。或者,我们会认为,这只是短暂的情绪不适状态,从而忽视了它。您如何看待抑郁症,有什么好方法去对治它吗?
萨古鲁:我们可以给人类承受的痛苦贴上各种标签,你可以称它为各种抑郁,你可以称它为焦虑,你可以称它为压力过大,你可以称它为疾病,你甚至可以称它为疯狂。但是,问题的本质在于,几乎大多数人都没有学会如何处理自己的念头和情绪,或换句话说,大多数人没有学会如何管理他们的心智。
这是因为,从你的童年时期开始,你就忙着想要征服世界,忘记了如果没有掌控好心智,没有掌握好作为人类身体和头脑的机制,哪怕你坐在世界之巅,你还是会觉得生活很悲惨。
当你说,现在的很多中国人在承受抑郁之苦,我们必须明白,中国作为一个国家,带领数量巨大的人口从赤贫之中,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物质丰裕、身体健康状态,这是一个非凡的成就。或许,在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在一代人的时间内,十多亿人口脱贫致富,是前所未有的。
当你发展如此快速时,会有一些痛苦和烦恼,但是要明白这一切是值得的,因为贫穷的状态,令人绝望的匮乏,意味着人们没有机会发掘自身生命的潜能,不论是发挥天赋、表达情感,还是拓展各种才能。
因此,当外在条件比原来改善时,我们必须同时向内关注。否则,如果你们在这里遭受着抑郁的折磨,那么前一辈人为了推动国家进步做出的所有努力,就被辜负了。前辈们就是因为相信这会带来幸福,才会做这些努力的。
所以,外部环境改善的同时,改善内在也非常重要。
在今天,现代医学以及相关学科清楚地告诉我们,人类的每一种生命体验都基于一种“化学反应”。你所说的平静是一种“化学反应”;你所说的愉悦是一种“化学反应”;你所说的狂喜是一种“化学反应”;生气,焦虑,抑郁,压抑等等,人类的每一种体验都基于某一种“化学反应”。
唯一的问题是,你连(身体这台超级计算机的)用户手册都不去读。所以,现在我们希望教授一种技术,让你以此创造正确的“化学反应”。
我们这一代人,无论你来自哪里,除了某些地区的某些人口,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绝大多数人,正在享受着前人无法设想的舒适和便捷生活。
我们在物质生活上是最舒适的一代,却不是最快乐、最平和的一代,因为我们还没能将内在的“化学反应”转为快乐、平和的状态。
如果现在,别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够决定你的内在状况,那么这将是一种最糟糕的奴役,不是吗?
有人能够让你高兴,有人能让你不高兴;有人能给你带来压力,有人能让你陷入抑郁,这是最糟糕的奴役,因为你的内在是由他人决定。
你的内在,应该百分之百是你自己的事情,不是吗?
当你从本性上就是快乐的,你将不再害怕遭受任何痛苦,因为你已经能掌控自己的生命体验;只有消除了对痛苦的恐惧,你才敢完全迈开步伐。否则,在很多层面上,你只敢跛行。
在我们的人生中,如果不去做我们没有能力做的事,那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在我们的人生中,如果我们不去做我们能做的事,这就是灾难了。
张德芬:我们看到有些人在遭受痛苦,我们也知道,只要他们改变态度和看待事物的视角,他们的人生会大有改观。但是他们很固执,他们不想要改变。对这些人,我们如何去帮助他们,或者说他们该怎么帮助自己?
萨古鲁: 没有人喜欢遭受痛苦,没有这种事情。痛苦就意味着并非享受。没有人会享受痛苦,只是人们觉得别无他法,因为他们已经在痛苦中“投资”了太多。
他们“投资”在痛苦上,却没有必要的智慧和力量去收回或放弃这“投资”,从而创造出新的可能性。但是,单纯改变观点,并没有效果。这是最大的问题。
我们在提供一种简单的技术。为什么我坚持强调“技术”这个词,因为对技术而言,信仰体系不是必需的,技术不需要你去崇拜它。你学习使用它,这就行了。有些情况下,人们并不是学习使用它,而是从中发展出某种哲学,那就无效了。
比如,你有一部手机,你得学习去用它。然而,如果你每天只是给它上香,膜拜它,那没有任何作用。你只需要学习去使用它。
同样的,对于你的身体和头脑,你也要学会运用它们。如果你内在的“化学反应”就是快乐的,那么你会以一种非常愉悦的态度,去响应你身边的一切。
身体的愉悦,我们称之为健康;
心灵的愉悦,我们称之为平静与喜乐;
情绪的愉悦,我们称之为爱或慈悲;
生命的愉悦,我们称之为幸福或极乐。
如果你试图通过改变态度来练习(愉悦),最初会觉得很好,但是过了一段时间,这将成为你生活中最大的负担。努力去笑,努力去变得开心,这些都没有用。
如果你能改变你内在最根本的要素,移除你内在的摩擦,那么平和、喜乐、幸福就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了。
专访片段:关于“亲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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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芬:亲密关系的功能是什么,除了组织家庭、养育孩子?如果我们在寻求灵性成长的道路上,而且是单身,是否还需要有亲密关系呢?这对灵性之路来说,是一种助益还是阻碍?
萨古鲁:灵性之路意味着转向内在。当你转向内在时,你不能和另一个人手拉手前往。除你之外任何人都去不了,这是你的私人领域。
那么你有需求,你有身体上的需求,你有心理上的需求,你有情感上的需求,你有经济、社交的需求,你会建立各种关系,去满足这些需求。这不应该由我来评论,因为这是属于个人化的需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需求。
亲密关系的需求对某些人来说是轻微的,对另一些人来说是强烈的。这是个体的需求。不是说每个人都需要建立某种关系,或者都不需要,没有这种通用处方。没有这种事情。
引用某人的话,曾有人拿这个问题去问乔达摩佛陀,乔达摩说:“与其和愚者同行,不如自己独行。”我可没这么说过,是乔达摩,佛祖说的。因为他认为,只有愚者会选择和你同行。我可没这么说,Tiffany。
张德芬:但是有时候,亲密关系确实可以将你打开,帮助你看清内在真实的自己。有时候,我们倾向于忽视它,我们假装平和,但是只要在亲密关系中,就很难时时保持平和、快乐了。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考验。
萨古鲁: 这也取决于你和谁在一起。
张德芬:那如果我和一个有智慧的人约会呢?
萨古鲁:智者不一定选择和你约会。
张德芬:因为我是个愚人。好吧,我明白啦。
专访片段:关于“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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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芬:这个问题是对中国来说有特别意味的。您知道,在中国,孝顺是五千年文化的精髓,这意味着你要服从你的父母,听他们的话,亲近他们。
随着时代的发展,很多古老的观念在现代社会行不通了。但是,我也看到很多人仍然执着于父母,和父母关系纠结,这会影响到他们的幸福、快乐和独立。您能分享一下对此的看法吗?
萨古鲁:我不认为孝顺是五千年以来的生活方式,这在任何社会都不可能。也许,这只是在几百年前。我想说,这意味着一个社会的退步。曾拥有伟大文化的中国出现退步,也许主要就是因为孝顺。
这是因为,顺从是怪异的,顺从首先意味着有权威。这个权威也许是父母,也许是神职人员,也许是上帝,也许是经文。无论这个权威说什么必须是对的,这就毁掉了人的智慧。
如果你把权威当作真相,那么一切都会被破坏。真相才应该是唯一的权威。下一代人,理应做一些我们甚至无法想象的事。只有这样,培育下一代才是富有意义的。
如果下一代人在各个层面都听我们的指令,只做我们想要他们做的,那是没有意义的下一代,也就无所谓“Next”,只是过去的魂灵幽荡在未来,这是对生命的浪费。
一些人因为自恃权威,使他们无法从孩子那里赢得必要的爱与依恋。爱、依恋和尊重,是必须去赢得的,而非索求的;一旦你去索求,它们就变得丑陋了。
所以,至少在父母和孩子的关系中,爱、依恋和尊重必须是被赢得的。如果你直接去索取,你就成了权威;如果你变成权威,你就会被怨恨。如果怨恨变成一段关系的基础,绝无可能是一种美好的关系。
一段时间之后,这关系肯定变得丑陋。最重要的是这会使得社会停滞不前。你提到这点很好,因为中国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一个伟大的文明一度陷入停滞,彻底沉沦,现在你们再一次站起来,这不是因为你们的顺从,而是因为一场变革。变革就意味着年轻一代,开始做那些他们的父辈从不认为可能实现的事情。
张德芬:在中国,人们倾向于以一种正确的方式生活,即选择与主流价值观一致的生活。如果你去寻找自我价值,生命的意义,或者更高的目标,就可能与父辈或者社会认同相冲突。您认为如何才能活出最好的自己?或者说,活得真实而自然?
萨古鲁:真实,是自然发生的;如果是你发明出来的,那叫作谎言。真实并非由人“发明”,而是人们去了悟的东西。谎言才是“发明”出来的。
所以你不必说“真实而自然”,自然的,就是真实的。
那么我们应该因循过去的道路,还是去尝试新的可能性?并不是说一定要破坏过去的规则,也不是说一定遵循过去的规则。
对每一代人来说,很重要的一点是,去审视我们到底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正如你不丢弃家里的垃圾,过段时间,整个房子将变成垃圾场,不是吗?我们每天都要丢垃圾,只有这样房子才能保持整洁,我们的生活也是一样道理。
对于我们的生活,首要、基本的一点是——有大量的现代医学科研成果表明,你的身体和大脑只有在你快乐的状态下,才能最好地工作。
因此,首先你要发自本性的快乐。做到这一点,你就有一个正常运转的大脑。你有没有注意到,当你高兴时,就能找到解决办法;当你不高兴时,就只会制造问题。这在你生活的每一个场景中,都已经体会到了吧?
这很重要,也只是最基本的——这还没完呢,人们认为追求快乐是人生的目标,必须在人生终点前达到。不,这是最最基础的——首先你要发自本性地快乐,然后你就会有不为强迫性倾向所左右的智慧。
今天的人们,饱受环境污染之苦,尤其是日益严重的雾霾、工业污染,让城市变得越来越难以亲近,我们的生活空间正在恶化。
萨古鲁分享了人与这个世界真正的关系是什么,当我们忽视所谓的“外在”,最终丢失的是我们自己。
张德芬:在中国,有些瑜伽习练者将瑜伽视为一种身体练习,用来帮他们变得更苗条(萨古鲁:我还以为只有在美国是这样呢……),不,到处都一样,或者达到减肥、保健的目的。但对于资深习练者,他们或许想了解,自己的习练如何向内走,改变内在世界。对此您有什么建议吗?瑜伽的练习,如何由外向内?
萨古鲁:“瑜伽”这个词意思是融合。你正在呼吸吧?肯定是的。但大多数时候,绝大部分人并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呼吸。在一定程度上,呼吸意味着你在与周围的大气融合,它是这个意思。当你呼吸时,从很多层面来说,你是吸入了整个世界。
今天,已有很多证据表明,你所呼吸的空气中存在着大量记忆。你所呼吸的空气触碰过了如此多的东西。某种意义上,一切都存在于空气中。所以,当你呼吸时,你在和周围的大气融合;当你吃饭时,你在和我们行走的大地融合;当你喝水时,你在和身边的一切联结。
但是,这并不是你的体验。比如说,如果你意识到,你呼出来的空气,正被那些树木吸入;它们呼出来的空气,正被你吸入。假设你对此有觉知,不是在你的头脑中,不是在你的思想中,而是真实的活生生的体验。你能明白、体验到,自己肺的一部分,其实是那树木。如果你体验到这些,还用我教你如何以正确方式对待一棵树吗?需要我告诉你吗?不用吧。
在美国,树木通常被称为木材(wood,美式英语里常指树林),因为他们家里需要家具。他们的房子也是木材建成的,所以他们需要木材。
所以当初那些来到这里的人,他们一眼看到树木,叫它们wood。如果你对家具没有欲求,当你真正地看着一颗树木,你吸着树木呼出的空气,就会把树木看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而事实就是如此。
瑜伽意味着,在你体验中万物都是你,换句话说,打破边界——也就是将你限制在其中的身体之边界。但是现在有很多人,在利用瑜伽强化他们的边界。他们觉得,自己在用瑜伽来打造腹肌。你不仅没有打开身体的边界,反而在强化这边界。这就像用一架飞机来掘地。如果你不知道怎么用的话,只能适得其反。
张德芬: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我们练习Isha瑜伽时,只练习一般的技巧,不涉及精神层面和生命,就像一种平常的运动那样?
萨古鲁:如果你在大街上拖着自己的飞机,还挺开心,我还能做什么呢?只能告诉你,它本可以飞的。
在20世纪,我们这一代,中国代表着一种非常独特而成功的尝试,可以说这个世界上最醒目的现象之一,就是中国人从贫困中站立起来了。中国人摆脱贫困和消沉,成为世界上一支活跃的力量,对于任何文明来说,都是了不起的事情。
但是现在中国人到了要开始关注内在的时候了,上一代人或许根本没时间考虑自己快乐与否的问题,但是这一代人必须考虑它,因为时代已经从简单的勤劳苦做,转变为智能工作。新的时代来临了。
要做到这一点,你的身体和头脑必须以最好的状态运转;如果你不能做到发自本性的平静和快乐,身心的状态就无法保证。
创造外在环境的过程中,如果你毁掉了内在,那么你的目标就是一场空。
如果人不能快乐,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还毁掉了这个地球。
这是一个关键时刻,在达到了一定水准的物质层面、身体层面的幸福之后,中国人应该向内在的幸福进行投入了。
我们必须抛弃那种担忧,就是觉得内在的幸福,会造成外在的怠惰。不要那样以为。从你的经验中就可以明白,只有你真正快乐的时候,你才愿意做任何需要做的事情。当你有点沮丧的时候,我们是没法让你动起来的,不是吗?
所以中国人应该获得这种柔韧性,其整个管理体系也应该具备这种柔韧性。因为,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十多亿人就走出贫困的深渊,实现了一定水平的幸福生活,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就,这是人类应该感到骄傲的事,在此之前,还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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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芬专访萨古鲁
我们的幸福究竟与什么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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