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按:几年前,我还常常参加一些饭局,在饭局上,我津津乐道于民国的段子,这些段子,不入史学家的法眼,但是在饭桌上以助谈资,却是最合适不过。常常是我说的兴起,大家听得入神。这些段子未加考证,未加评论。未加考证的原因是个人觉得这些风传的段子里面,其实蕴含着某种时代的真精神,未加评论的原因是我期待大家在阅读时能共同思考,若有所得,可以在评论区留言交流。
我大致把这些段子分了一下类,今天继续推出第一部分:世风。
世风(二)
叶企孙的父亲叶景沄早年曾任北平清华学校国文教员。叶先生讲《项羽本纪》,有个学生不用心听讲。当时很多清华的学生看不起国文教员,一味地爱上英文课。叶先生大怒,喝令这个学生出去。这个学生不服处分,靠在墙上不肯出去。先生更加恼怒:“你在那里干什么?”那学生说:“我在这里坐壁上观。
1920年1月底,清华大学校长张煜全被迫辞职,外交部派了另外一名官僚罗忠诒做校长。学生事前派代表去“相面”,回校报告说这个新校长有肺病,从言谈举止不足胜任。学生会决定“拒罗”,动员全体学生每人写了一封信给罗忠诒,劝他不必来校。罗忠诒“校长”就这样在几百封信的敦促下,没有到校就“辞职”了。
陆小曼的前夫王赓,是美国西点军校第一位中国留学生。1920年和陆小曼结婚,仪式隆重,单说女傧相就有九名,除了曹汝霖的小姐、章宗祥的小姐、叶恭绰的小姐之外,还有英国小姐数字。徐志摩是王赓的好朋友,所以在婚礼上担任男傧相。王结婚后,仍然继续他的研究工作,手不释卷。而陆小曼则喜欢交友。其时徐志摩曾经和王夫妇一起去跳舞看戏、游山玩水。有时王赓不参加,还很客气地对徐志摩说:“志摩,我忙,请小曼陪你去玩吧!”1926年,王赓和陆小曼结束了六年的婚姻生活,各奔前程,而徐志摩则和陆小曼结婚,双双南返上海。
1926年,清华国学研究院决定在全国招收三十二名研究生。王力对国学研究素有兴趣,此前即有学术论着《老子研究》问世,因此决定报考。但是清华的招生简章规定报考的三个条件是:一、大学毕业生;二、曾在中学任教五年的教员;三、从名师研究有心得者,三者择一即可。但是王力一条也不符合。急中生智,他说自己师从章太炎,以此条件去报名,果然通过了。
孙中山在桂林筹划北伐时,伍廷芳因为有密事,让秘书起函稿,秘书以为伍廷芳与孙公同是民国元老,伍的年纪又大,首句就写:“中山仁兄大鉴。”伍廷芳见了,忙说不对,亲笔改为:“孙大总统钧鉴。”
1928年6月北伐结束后,冯玉祥到南京担任国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兼军政部长。有一次他应邀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通知上写明会议时间是下午3点。冯玉祥准时到达会场,可是会场上冷冷清清,他等了2个多小时,与会人员才陆陆续续到齐。当宣布开会后,只见桌子上放满了水果点心,与会人员一会儿吃水果,一会儿品点心,一会儿嗑瓜子,而对会议所讨论的问题,或充耳不闻,或含糊敷衍,不知所云,后来则干脆丢开议题,大谈起不相干的社会新闻与吃喝玩乐来。这样松松垮垮拖了一个多小时,就宣布散了会。结果什么问题也没有讨论更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却花费了不少会务经费。
冯玉祥回到住处,对此事越想越生气,决定写一副对联对此官场腐败现象加以嘲讽警告。他挥笔写下一副正气凛然、义正词严的对联。文曰:
“三点钟开会,五点钟到齐,是否革命精神;半桌子点心,一桌子水果,哪知民间疾苦”
横额是:“官僚旧样”。
民国二十年五月,开国民会议于南京,蒋的主席报告,达数万言,颇为人所称道。该文为罗家伦所作。罗草是文时,居汤山一日,先由陈布雷代为搜集材料,亲送至汤山。陶希圣曾于社会与教育周刊为文讥讽:“使吾辈作文须如此排场,则必将饿死矣。”
据说在30年代的北大,某教师和某学生对一学术问题意见相反,互不相让,直到学期终了也没有争出结果来。不知是教授有意为难还是选择得意之点,反正考题正好出了这个问题,那个同学也不含糊,依然按照自己的观点作答。教授阅卷,也不含糊,判其不及格。按照规定,不及格下学期开学要补考,补考成绩按九折计算,所以补考试卷上照例盖一长条章,上写:“注意,六十分及格。”补考时,教授依样画葫芦,考题照旧,那个同学也是照答如旧,结果教授评分为60分,打九折,仍旧不及格。再补考,双方仍是原题原答案,评分仍是60分,但是这次算及格了,问为什么,说是规定只说补考打九折,没有说补考的补考仍打九折,所以不打折扣了。
三四十年代北大有位教党义的先生,大名王宣。学校当局对于这一类的课当然要显示出极大的重视,所以这门课在备有二三百人座位的二院大礼堂上,但是学生们不买账,听课者寥寥无几。经常去听课的只有一个人,据说还是这位王先生的老乡,不好不去捧场。但是这位王宣教授很有“涵养”,只要有人在,不管人多少,他就可以对着空空的大礼堂开讲;如果连一个学生都没有,他就坐在讲台上等着下课钟声敲响后才走。他有一本点名册,照例上堂点名。一个学生可以代十个、二十个学生答“到”,凡有应“到”之声,即以到论,无应声者才算缺课。期末考试,学生蜂拥而至,坐满课堂,课分按“到”多少增减分数,不过凡有答卷的最少也有60分。
30年代,国立暨南大学改组,郑洪年重任校长,当年文学院西洋文学系主任是叶公超,梁实秋也在那里教书,新月社的一群几乎大半都在暨南担任教职。叶公超原来也想把徐志摩拉进去,但是郑洪年说:“徐志摩?此人品行不端!”此事最终未果。
“五四”以后,刘半农一心学术,少问世事,原来那股锐气,大家都以为没有了。大概是1932年或1933年,有一次办《世界日报》的成舍我对他说:“怎么老不给我们写文章?”刘答:“我写文章就骂人,你敢登吗?”成说:“你敢写我就敢登。”刘半农果真就写了一篇,名为《阿弥陀佛戴传贤》,讽刺考试院长戴传贤(季陶)只念佛不干事。《世界日报》收到,也不食言,就在第一版正中将此文发表了。戴传贤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于是将《世界日报》封门数天以作惩罚,但是对于刘半农,因为北大刺多扎手,戴传贤也无可奈何,只好放他一马。1934年,刘半农在西北考察染上回归热病死,主持《论语》月刊的林语堂送给刘半农的挽联中就有“此后谁赞阿弥陀佛,而今你逃狄克推多(即专制、独裁)”之语,说的就是刘半农骂戴一事。
1937年7月,卢沟桥事件爆发后,平、津很快沦陷,华北危急。8月,国民政府教育部便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三校校长商定在长沙联合成立“长沙临时大学”,并组成了由蒋梦麟、梅贻琦、张伯苓为常委,杨振声为秘书主任的临大筹备委员会,开始工作。9月10日,教育部又以部令正式宣布成立长沙临大。当时长沙男生住的四十九标营房是清末建筑,破旧潮湿,阴暗漏雨。长沙雨天又多,学生为了高枕无忧,便常常要在被子上蒙上块油布,枕畔支柄雨伞。据说学生刚搬进四十九标营房不久的一天上午,三位常委由秘书主任陪同巡视宿舍。蒋梦麟看到宿舍破败,设备简陋,认为这影响学生身心,不宜居住,表示不满。张伯苓认为国难方殷,国家困难,尚能维持学业已属难能可贵,还讲什么条件。梅贻琦是张伯苓的学生,不便表示态度。蒋梦麟看张答话,又说:“倘若是我的孩子,我就不要他住在这宿舍里!”张伯苓也不推让:“倘若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他住在这宿舍里!”
1938年冬,为躲飞机,西南联大的教授有家者多移居昆明郊外,闻一多先生也举家前往昆明北郊陈家营。因为人多房少,华罗庚一家行动较晚,一时竟然走投无路,无处落身。这时闻一多先生便热情地让华一家与他们住在一起。房子本来便小,只能用帘子将闻家八口和华家六口隔开,就这样开始了对两家来说都是毕生难忘的隔帘而居的生活,也开始了两位所学不同的学者的特殊友谊。闻先生埋头搞“盘瓠”,华罗庚埋头搞素数,每天晚上在一个屋顶的两盏小油灯下,两位教授时常工作到深夜。后来,华罗庚曾写了这么四句诗,技术这段特殊生活:
挂布分屋共容膝,岂止两家共坎坷。
布东考古布西算,专业不同心同仇。
后来闻一多为八口之家生活,挂牌治印,许多达官贵人送象牙来刻,闻一多不为金钱所动,一一退回,却悉心精刻了一枚图章赠给华罗庚。许多年以后,华罗庚仍珍藏着这枚图章,该章边款上刻着几行小字:“顽石一方,一多所凿。奉赐教授,领薪立约。不算寒伧,也不阔绰。陋于牙章,雅于木戳,若在战前,不值两角。”
“西安事变”发生后的那年春节,在一户人家大门上,曾贴出这样的对联:只因介石未中正;非怪张生不学良,既嵌入蒋介石、张学良两人的名字,又含蓄地表达了对蒋介石的谴责。
苏青,是与张爱玲齐名的女作家,也是一个大胆的女性解放主义者。她曾经给孔子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断句,标成“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一时间石破天惊,引起极大轰动,赞誉者有之,痛骂者有之。苏青只轻轻移动了一个标点,却使一句话胜过一个女性解放的长篇宣言。
陈远敬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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