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家很讨厌"爹气",基本就是油腻的核心组成部分。那教育子女时,父亲怎么才能把握教育与陈词滥调之间的平衡呢?短暂思考了下,还是认为父亲-男性首先应该是一位大丈夫,有着正直、勇敢、爽快、温和的品质。当他成为这样的人时,子女自然而然地便会向其靠拢、学习。
所以便又翻出李应升这篇《戒子书》。现在看,其实写得啰哩啰嗦,都是非常寻常的事情,但是若结合他的人品来看,便又觉得不然。放一篇旧文。周末愉快。
何为大丈夫
李应升作为天启朝的后六君子之一名气很大,他的传记也被选入不少考题。不过我是在李洁非的《龙床》里读到。李洁非的明史系列里,《龙床》写得最恣意,不少地方,特别明显在借古喻今,不及另外两本写收敛。当然也可能因为龙床是写明朝六个标志性皇帝,自然特容易联系建国后一些政策。
在污浊浊的贪污腐烂中,看到李应升这篇时,特别感慨。这是一个高官,因直言获罪,“下诏狱,酷掠,坐赃三千。寻于闰六月二日毙之,年甫三十四。”两个字酷掠,还原出来是惨不忍睹,崇祯朝拨乱反正时,东林党人的后人纷纷上书直陈蒙冤者被折磨的惨状,而这多是他们的父辈。
黄宗羲写过黄尊素,“酷刑严拷,体无完肤。”杨涟、左光斗,人们见到他们的尸体时,血肉模糊,溃烂不可识,“尸供蝇蛆,身被重伤,仅以血溅旧衣,裹置馆内”。《左忠毅公逸事》借史可法所见写左光斗:
则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呜咽。公辨其声而目不可开,乃奋臂以指眥。
他们骨头硬,无论时代怎么变,总会有一批这样的人。许鞍华《明月几时有》上映时,好友说,港人评论里讲这表达的是香港人的一种坚持。但我觉得不够,这把电影狭隘住了。许鞍华描述的是人的一种生存状态,活着是否只是活着?活着怎么样才算是活着?在诺兰的《敦刻尔克》中你一样能找到这种精神。说白了就是一种价值观。
如果看《绣春刀2》这种电影,只想认同金士杰的东厂,骂一下这个世道然后鸵鸟般做那种人云亦云的人,真的白看。
陈寅恪有一段讲史的话说的很好。大概意思就是史论之作者,或有意或无意,其发言论之时已印入作者及其时代之环境背景。苏子瞻之史论,北宋之政论。王船山之史论,明末之政论。取人论史之文,与旧史互证,当日政治社会情势,也可以增加了解,所谓废物利用也。同样《绣春刀2》、《大护法》被人做政治隐喻,也是如此。所反衬的也是这个时代很多人的一种想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个感觉发展到什么阶段会怎样,没有人知道。
那我们到底要做怎样的人?最爱的孟子里有写: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其实李洁非《野哭》里还有一个人当时印象很深。那就是史可法。印象中英雄就该相貌堂堂,高大威猛,如同今日扬州他祠堂里的雕像。但是李洁非笔下的史可法是另外一个样子。他从史可法与家人的书信、朋友描述中还原此人,相貌矮小粗陋,书信中说的都是你们先借点钱,妻子不要跟婆婆治气。李洁非说最大的观感是庸常。
可是历史吊诡处就在于,你看着他不是英雄,最终却是英雄。同样英雄也非全能,也非全部成功,有着大团圆结局。史可法就是这样一个人,独木难支,才力的确有限,在风雨飘摇的弘光朝辛苦经营,最后死于乱军。
可是将英雄拉回凡人,并非嘲讽。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万千人吾往矣。人多是平庸的,我领导说,我们这些人先是年轻时见证了父母的平凡,后来接受了自己的平凡,终将接受子女的平凡。凡人,很多时候就算被挤兑在那个位置上,都不一定能干出多勇敢的事情。
但是人能庸常幸福挺好的。只是自己成不了英雄,不代表这个世上没有大无畏的人,也不代表失败的英雄就是傻叉,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