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用嘴表演的日子里，我像个只会呻吟的婊子
DC-非凡大陆
1.我是天才：
苏叮当从小就有艺术细胞，他学啥像啥，演狗像狗，竖笛葫芦丝三岁就会，五年级就会画国画了。
苏叮当家不太富裕，父母只知道别人家学艺术的都有钱，于是就带着他去拜师。
廖师父是远近闻名的国画大师，他看了苏叮当的画连连称奇，说这么小的孩子，国画造诣不一般啊。
苏叮当父母大喜，说您看这孩子能不能跟你学。
廖师父说你家有多少钱？前前后后拜师费得有20多万吧。
父母说咋要这么多钱，您不是说孩子画得不错么。
廖师父说不错也没用，这是规矩，拜师才能入行，入行才能吃这口饭，你画得再好没用，比你画得好的也有，没拜对师父，画成仙儿了也没用。
苏叮当的艺术梦破碎了，父母用5万块钱让他上完了大学。毕业以后苏叮当说，我想去大城市。
父母说干什么去？
苏叮当说大城市干艺术行业的多，不会这么黑。
苏叮当启程了。
2.我学录音：
苏叮当不是找不到工作，他老觉得敲代码卖手机做营销通水利那都不叫工作。他觉得自己必须走艺术这条路。
苏叮当蹲了半年北影门口，演过三次群演，导演说他长得不帅也没特点，不过声音条件不错，别想演戏了，去配音吧。
苏叮当回家就下了录音软件，还买了个话筒，学了半天怎么玩。
苏叮当幼年时的模仿能力延续到了现在，他学孙悟空说话，学明星说话，学马学鹅学蛤蟆，还用变声器学女人发嗲。
苏叮当在聊天平台上成了明星，他每天都用女声和大家聊天，大家送他礼物。
苏叮当知道每天都有好多男的听着他的声音手淫，但这样房租钱就有了，他也说不清这叫不叫卖，自己是男的，这是不是就算是只用呻吟来卖的婊子。
在一次例行公事地发嗲途中，有个粉丝说，苏苏你声音这么好听，为什么不去做配音啊。
苏叮当又想起来了。
之前有个导演也让自己去配音。
配音。
苏叮当觉得自己行。
3.我入行了：
百灵配音室是东三环到东七环最有名的录音棚。苏叮当递过简历的时候，看到对面慈眉善目的男人盯着他看。
“你配过什么角色啊？” 男人问。
“马，猴，狗，小孩，女的，什么都配过。” 苏叮当说。
男人笑了。
“你那是模仿啊，真的配音不是这个样。”
苏叮当懵了，那啥叫配音？
“你素质不错，声线也好，你留下吧，跟棚子，我先带你看看。” 男人站起来。
这样就是录取了，苏叮当万万没想到。
“配音就是给动画片配吧？我知道。” 苏叮当一边走一边念叨。
“动画片是少部分，绝大多数配音都是给电视剧。” 男人说。
“电视剧还要配音？”
苏叮当记得电视剧里说话都是演员说的，没听说还有唱双簧的。而且谁他妈不会说话啊，说话还用别人替么。
屏幕里的演员在对话。
一个演员说的是粤语，另一个说的是山西话。
苏叮当吐了。
“这个是电视剧原片，刚拍完就是这样的，都得让人配音。” 男人给他介绍。
“他们为啥不把话说清楚了？”
苏叮当觉得如果电视剧都是这个德行就播出来，全国砸电视几率应该能上涨150%。
“演员不愿意下功夫，不想学说话，也不想好好念台词，” 男人叹气，“咱们就是给他们擦屁股的。”
“他们是上厕所的，我们是扫厕所的，咱们得伺候他们？” 苏叮当琢磨。
男子点头。
“老师您姓什么？”
“时。”
“那我叫您时老师！”
苏叮当觉得这跟小时候那次拜师一样，拜对了就入行了。而且这一次没学费。
4.我替别人说话：
苏叮当会哭，会笑，会愤怒，会大叫身亡，再绕口的台词也能说利落，当年当群演的那点能耐全用上了。
还没一年，就是百灵配音室出场率最高的配音演员了，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
天才苏叮当数了数，自己一共配了723个角色，有时候一部戏里有26个角色都是他。衙门护卫乙和丙，围观群众 B 和 E，主角身边的书童，娘娘怀里的狗，集市上卖煎饼的大叔，还有一个说了36个字就生病变成了哑巴，但一直得配喘气声。
苏叮当见识到了老百姓永远不会见到的恶心流程，一年到头的国产电视剧，有99.6%的片子得重新配音，他以前喜欢过的所有演员都他妈不会说话，会说的也不记台词，和对手横眉立目地说话，嘴里大喊一二三！五六五六七！
五六七你个奶奶腿，苏叮当咬牙切齿，但还是得字正腔圆地把台词给他配上。有时候台词有15个字，屏幕里那厮就动三下嘴。
苏叮当觉得普通观众真幸福，在电视上看到的都是包装好的屎。而他老得吃原味的，把臭味吸干了再吐出来给别人。
两年零三个月的时候，苏叮当问时老师：我什么时候能配主角？
老时不说话。
这两年的戏所有主角都是老时，仙刀主角是他，神雕兄弟主角是他，老百姓的名义主角是他，李南峰的声音是他配的，吴也凡的声音也是他，连颓废三兄弟的声音也是他。
你配的也没我好啊。
这句苏叮当没敢说。
配主角劳务3000，配角200喊到死，您得让别人挣钱啊。
这句苏叮当也给憋回去了。
“慢慢来，你现在还有不足。” 老时淡淡地说。
“有不足您得让我锻炼啊！老不让我上主角，我想练也没机会啊！” 苏叮当急了。
“哈哈，” 老时干笑几声，“你知道我当年跟着老卢师父多少年才让我配主角的？”
老卢是老时的师父，当年老百姓看的外国片的主角声音全是他。
“6年半。”
老时说。
“你进了这个门，就得有这个门的规矩，才两年就想折腾？这么多电视剧动画片的活儿是谁拉来的？是你？离开这个棚子，你能有几个活儿？当年我能让你进来，你就得知足！给你口饭！就得接着！”
“那是那会儿！房租现在涨了！”
苏叮当摔门而去。
5.我在台下没人认识：
苏叮当两个月没有活儿了。
在配音的圈子里，没活儿就没一毛钱收入。不像上班，有固定工资，有医疗保险。
这行什么都没有，电视剧动画片多的日子里，能换个贵的手机，生意不好的时候，就得琢磨着别生病。
没活儿的原因苏叮当也知道。
老时是圈里的元老，他说一句话，全城市的配音室都不敢用苏叮当配音。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谁家徒弟不听话就得教训。各个棚子的师父早就达成一致了，大家同吃一口饭，就得一起打配合。
就算打官司赢了，苏叮当还是得滚出去，这城市的配音从业者就400多人，谁都认识谁，根本没处躲。
苏叮当觉得自己还是有前途的，这两年自己配了那么多角色，有好多人们耳熟能详的明星都用他的声音说话。
在某个小馆子喝酒，抬头还能看到自己配过音的电视剧。正中间那个大帅哥，那个风度翩翩的古装扮相的台湾演员，声音就是苏叮当的。
苏叮当决定去动漫展找活儿。
游戏啊动画什么的，总有老时伸不到手的地方。
苏叮当发现动漫展的舞台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台上是郑千秋。
郑千秋是当红影星，最近演过不少言情剧。
苏叮当之前在录音室见过他，也给他配过音，好多酸得掉渣的台词都是苏叮当捏着鼻子说的。
台下的少女们扯着嗓子使劲喊。
有人说就喜欢听千秋的声音。
苏叮当凑过去说：“千秋的声音是我配的，不信你听，萍萍，你记得我吗，你记得那个已经忘记你的我吗。”
少女说你有病吧，你咋不说是你演的呢。
苏叮当说差不多就是我演的了，台上那个演戏时候嘴都不张，感情戏全他妈是我配出来的。
少女说哦你是配音演员吧，千秋长得帅，你长得丑，正好给千秋配声音，挺好。
苏叮当懵了。
胳膊被戳了一下。
回头看去，一个眼线抹成熊猫乳沟比铅笔还长的看一眼就容易勃起的女人拉了他一下。
“你也是配英的吧？” 女人问。
“什么？” 苏叮当没听懂。
“我也是配英的。” 女人继续说。
“你是配音的？你是南方人吧？” 苏叮当愣了。
“配英不风南北。” 女人有点不高兴。
“不分南北，对对。” 苏叮当点头。
“你更我来吧，我知道你，我们公司招人呢。”
6.我发现一切都没变：
配英南北不风的女人叫米妮萌萌，在聊天平台直播平台社交平台特别有名，粉丝加起来超过200万了。
米妮萌萌的头衔是 “中国第一萌音声优”。
苏叮当不知道什么叫声优。
“声优就是声英演员，声英的演员。” 米妮萌萌解释。
“那为什么非要叫这个？” 苏叮当纳闷。
“叫声优发展大，这样，你就是演员，不光是配英了。” 米妮萌萌说。
“哦，说白了就是扫大街的，改名叫市容管理员，听着洋气多了。” 苏叮当恍然大悟。
“对，也可以这么缩。” 米妮萌萌笑了。
“你找我做什么？” 苏叮当坐下了。
“四这样，我一直知道你，圈子很小嘛，你很有天赋，但只去配英很浪费，我们公司可以包装你。”
米妮萌萌压低身体，奶比头还大。
“怎么包装？”
苏叮当眼睛发飘。
“你的声英很基，你应该多去录一些很基的东西，这样才好卖。” 米妮萌萌抬起身子。
“啥叫基？”
“基就四帅哥与帅哥之间的暧昧啦，你的声英很好听，很有磁性，女人都喜欢听啦。”
苏叮当翻白眼想了半天，想不出来。
在他使劲用眼白琢磨的时候，米妮萌萌已经打开直播软件了，她使劲把奶托到镜头跟前，然后舔了舔舌头。
“又见面啦，今天也在配音哦，努力。”
米妮萌萌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中国第一萌音声优的字样在屏幕里刷了起来。
苏叮当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段时光。
国画拜师，配音拜师，装嗲挣钱，米妮萌萌的奶。
苏叮当想起来很多年前廖师父的话，拜师才能入行，入行才能吃这口饭，没拜对师父，成仙儿了也没用。
他也想起了自己装女声骗老爷们撸管充话费的日子，他觉得自己像个用呻吟换取报酬的婊子。
一切都一样，一切都没他妈一丁点的区别。
7.我是个残缺的婊子：
苏叮当成立了自己的配音公司。
每个月100多集的电视剧，50多集动画片，四五个游戏，还有零零散散的外国电影，足够让公司维持得还凑合了。
最近抗日片特别多，苏叮当还专门找了两个会说日语的配音演员，天天变着法配日本人怎么死的，加一块配了600多种死法。
最近女孩子玩的游戏也火，苏叮当又雇了个说话鼻音重别人说声音特别萌特别可爱的姑娘，姑娘有点大舌头，苏叮当也忍了。
看着一堆堆小学没毕业才能写出来的台词，苏叮当又雇了两个编剧，专门给各大电视剧改台词，这才能勉勉强强配上音。
而且苏叮当终于明白当配音演员最难的是什么了。
因为他无论配过多少电视剧，多少动画片，多少游戏，都没有人关心。知道他的永远只是一小撮人，绝大多数人，只关心自己想看的东西。
就好像公共厕所，能拉屎撒尿就行了，扫厕所的人是谁，并不那么重要。
苏叮当也知道为什么自己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他有天赋，却没那么大的天赋。
他会演戏，却没那么好的相貌。
他看遍天下影视剧，却也没太高的学问。
就像一个长得不好看身材也不好的婊子，客人觉得外屋的水灵的婊子像死鱼一样，好无聊，于是进来说，我后入吧，你叫给我听。
苏叮当很卖力地叫，客人满足后，付了很少的钱。这钱是给叫声的。
有时候会有沉迷这个叫声的客人，但时间长了，也没多少人会记住婊子的相貌。
所以，他理解时老师，卢老师，还有各个配音公司的师父为什么要死死按住徒弟们了。
婊子的世界竞争激烈，只能后入呻吟的婊子，更加激烈。
叫得浪的婊子有得是，但先占领里屋的才说了算。
绝不能让他们爬上来。
就算是这个辛苦又腥臭的差事，也是稍不留神就会撒手人寰。
客人们永远不会知道。
观众们永远不会关心。
在这个背后的婊子有多辛苦。
在这个灰色世界里的苏叮当有多渺小。
渺小到大家根本不想去知道他。
就算知道了，也懒得让他转过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