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平时常有人问我工作室在哪里。爱好书画,拥有一个工作室,可以写写画画,可以会友品茗,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标配。我的回答是我没有工作室,因为唯一专门写字的地方,不过是未曾装修的毛坯房,里面放了一张大桌子,一个月难得去写一次字,算不得“工作”的地方。但我有个书房,虽然不大,总归是自己退居一隅的自由地,偶尔翻书,晴窗无事,摆弄下花草,写几行法帖,独得其乐。
书房有它的名字,是暨南大学陈志平老师所赐,曰“衡斋”,他说:“衡者平也,因权而制之。熠而不耀,无往不称。故君子贵乎衡也。”从我的名字说起,引申出为人立世之道,实是对我的一种期许,足堪人生警句。我自己还凑了一副对联:“坐爱青山旧,不愁白发新”,收录在小书《悠居闲读》中,并作自解道:“余自乙未秋,回山阴,卜居御亭山下,近兰亭旧址,前有溪流潺潺,后有三山怀抱,居二三线城市之城乡结合之处,也独得一片散淡。余向所乐者,不过无事乱翻书而已。愧碌碌半生,事业无成,白发已见双鬓,幸在稽山镜水间有暂避风雨之小楼,觅闲书数册,或偶涉诗翰,伴此好吃懒做之余生,不亦乐乎?”房子南边,是会稽山脉,我常常呆看半天,有时候觉得像米芾的手段,烟云环绕,山水难分。有时候又觉得像是赵孟頫的《鹊华秋色》,两峰峻拔,秀丽典雅。阴晴雨雪,四季变幻,不禁感叹大自然造化之美,古人笔墨所寄之妙。
在书斋外的阳台上倚栏看山,低头处则还学着朋友养起了各种花草。不敏如我,哪里懂得花草种植,就连所植之物,有几株居然叫不出名字。好在终日无所事事,有的是闲功夫,不怕反复倒腾,又有朋友小高是个植物医生,养的不成功时,全靠他来会诊,或者直接拿到他的院子里住上些日子,枯萎败落的花草,总会郁郁葱葱的回来。如此,常年有绿叶可见,月月有奇花可赏。每对花草如对美眷,早上更有鸟声悦耳,身处云山之侧,足享清旷三味。
因为住在郊区,也实在清静,到城里一趟,若非朋友的邀约,懒散如我,似乎成了一个需要发心而为的大事,不知不觉成了一个宅男。一日,有戴姓朋友约饭,适远眺群山,似观米家山水
,即兴写了首打油诗:“闲居南望云山阔,久绝人间四月天。偶有戴公招对饮,长将青眼付谁怜。”久困于群山之间,城市繁华难得消受,有老朋友来电话共作买醉之乐,怕是酒力不胜,搞不好青眼相加,恣意妄为了。携诗以赴,一番自嘲,以为杯酒间聊发一笑。
谈书房,说来说去,还只是只说到阳台,实在有些文不对题,让人汗颜。大约书房不过是堆书读书之所,本想大同小异,无可叙述,细究起来,倒是豪华简朴有别,整齐凌乱分明,摆设装修大有玄妙可谈,也可窥见书房主人心志之一斑。只是我的书房还是太过普通了一些,书架是我自己随手画的稿子,请木工师傅做的,不求好看,以实用为上。架子的最下一格倒是有些考虑,就是希望能堆下一套《中国古代书画图目》,后来却放了其他的书。一小面墙的书柜还是太不够用,又买了几个架子、柜子,堆满了以后,只能任由书籍在地上蔓延,垒起新的书堆。如此一来,原来不大的房子,就变得更加局促了。有时候找座位须要穿过山路十八弯似得,且只留出了那么一条“小道”。还以古人“书似青山常乱叠”自嘲,远望是青山重重,室内也是叠叠书山,好气也好笑。于是,横下心来要做个极简主义者的粉丝,尽量的处理了不必要的书籍,有的捐赠图书馆,有的分送有需要的师友,有的则打包成箱,堆到了阳台,或直接搬回旧居。其实那么多书,也不一定都看,附庸风雅为主,古训说“书非借不能读也”,一语成箴,读书不多,买书倒成了一个病。
桌子上放了砚台,不是什么名贵古物,虽说有几方唐宋旧砚,放在抽屉里,两相对比,我更乐意用新的。其实练习书法最好还是在无聊的时候写几笔,不一定要写成大尺幅的,晓椿兄送我的日本白信笺很好用,信手取来一本字帖临几行即可,有时候也抄录几句有意思的语句,不刻意,不强求,书法的状态应该是自娱自乐。周祥林先生送我的《十七帖》常在案头,翻翻写写,成了手势。周先生还送我不少日本墨,用起来是十分惬意的事情,只是磨墨不多,非有好心情好天气是不屑为之,倒点墨汁将就一下也就罢了。笔多用湖笔,习惯使然。每过湖州买上一堆,游览他处,各个地方的笔也会选来试用。日积月累,数目可观,估计以现在这样不用功的态度,要损耗大半,也是不太可能。所以常常赠送有心学书的朋友、学生。因为在二十九年前,我学书伊始,老师曾送了我两枝“天官”牌湖笔。这一方面使我对湖笔,尤其是“天官”牌湖笔情有独钟;另一方面,我觉得送人毛笔,或许是学书法最好的鼓励。
闲来无事,有时候也会刻下印章。车帝麟兄怂恿我要多刻,说熟能生巧,量的积累很重要,唯有多刻才能慢慢体会到篆刻的乐趣,并逐渐提高。可惜我往往才把石头磨平,而刻印的兴趣也消失殆尽了。好在还可以去拿出盒子,取出车兄的印章做一番欣赏学习,眼福一饱,怡然自乐,也是书斋中独乐乐的美好时光。
书房里书是主角,墙上的字画则是不可少的配角。如果不挂一两件字画那是说不过去的。我也挂了几件作品,是乡前辈和师友的作品,乡前辈的作品是一份里人的情感,师友作品更是身受的感情。比如我挂了本师方爱龙先生的字和好友方辉兄的画,也因此戏夸这是“二方斋”了。这两位正是代表着我尊敬的老师和交好的朋友。人生中拥有关爱自己的老师、投缘的朋友,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至于所悬的一块旧匾本无什么可说,只是因其内容“爱吾庐”系出于陶渊明的诗句,曰:“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
吾亦爱吾庐
。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遥想夫子躬耕于南山之下,读书于草堂之中,寄情山水,闲居为乐,正是小子心向往之的境界。且我近年来关注于清代书家梁山舟,其后人追慕陶公,也以此句为书房之号,曰“
吾亦爱吾庐
”。
因缘际会,当年桃斋褚兄以此匾相惠,实获我心。
(原载《书法报》2019年7月31日)
|
|
往期文章链接:
1、
“霞客行”书法巡回展大型文化公益活动漫记
2、
刘成伦|兰亭清风
3、
谢权熠:味初斋里的新进士
4、
张公者:风格是艺术史衡量的第一标准
5、
虚云法师:真出家的实在难,能成大器更不易
6、
诸宗元:论写生及写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