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
主子嗣、缘、恋爱、婚配、祥、福。
主灾。
主祸。
这片大地的天空,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浓厚且散不去的阴云。饥荒、天灾、矿石病。威胁着这片大地的人民。
她在正式成为天灾信使的这一天,给自己取的代号,就叫少司命。
“西……不,少司命。你准备好的话我们就要出发了,这是你成为天灾信使前的最后一个考核任务。其实本来我应该在你正式获得天灾信使的资格之后才开始以代号称呼你,但是以你之前的考核表现,我觉得你是十拿九稳了。”
“谢谢你,安余。”少司命信心满满地紧了紧背包的绑带,她想了想,对身旁的前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考核通过之后,为了报答你之前对我的帮助,请你吃炭烤沙虫腿吧!”
“呃……对于我这个比较传统的炎国人来说,这种食物我还是不太能接受的。”安余苦笑了一下,随即脸色一正:“另外,这次的任务是很严肃的,我作为你的指导人,必须要提醒你这一点。”
少司命尴尬地笑笑,迅速正经起来。她摸了摸胸前口袋,回忆了一下昨晚背下的字句,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便跟着安余上车向任务地点出发。
天灾信使,是泰拉大陆上最受欢迎,也是最不受欢迎的一种职业。
与其说是职业,倒不如说是一个松散的组织。成员没有工资,也没有太明确的管理体系,更没有明面上的领导者。更多的是通过安余这样任职多年的老前辈带领新成员逐渐熟悉这个危险的职业。
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各式各样的天灾在威胁着人们,暴风、雪灾、洪水、强降雨、火山喷发...
不知从何时起,一群人站了出来,通过自己的学识和科技辅助,预判一些地方可能出现的天灾,并及时通报那里的人们搬迁或者暂离。有些平民对这种灾难预警自然抱着善意,这可以帮助该地区的人民及时避开恐怖的天灾。而有些人,则是将天灾信使看作灾厄到来的象征。
正式成为天灾信使的最后一环考核,是送信。
送给已亡成员家属的一封信。
从完成这个任务开始,才算是一个正式的,对整个泰拉大陆送去灾厄信息的天灾信使。
少司命曾经开玩笑地问过安余,如果近期没有天灾信使的成员死亡,那最后的考核任务要怎么办?
安余说不会有这种情况的。当时安余的嗓音很低沉,少司命好奇地看了看他,便再也忘不了安余当时的眼神。那浓烈到极致的哀伤和痛苦。
坐在副驾驶,少司命闭上眼回忆着这次除了给家属的信件以外,自己需要准备的措辞。她练习了很久,除了赞扬了已亡成员的英勇事迹,还有对家属的温言劝慰,最后还有带来的财物补贴。
随着车子行驶在土地上的颠簸,少司命的心却也开始跟着有些忐忑不安,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顺利完成这次看似简单的考核任务。
没有给少司命太长忐忑的时间,很快车子便行驶到了目的地村子前方。
“接下来这便是你的个人任务,我会在旁跟随,但是我不会说任何一句话和任何多余的动作,这次的任务只能由你自己去完成。”
安余熄了火,扭过头对少司命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任务,他眼神凝重,仿佛这个看似简单的送信任务,似有千钧重。
被气氛感染的少司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她郑重点头,拿起了盒子走下车。那个盒子里装着的是已亡成员的遗物,至于遗体……很少有人愿意回想被源石深度感染的人在死亡后是怎样的惨状的。
村子不大,跟着已亡成员留下的遗物和信件,他们很快便找到了目的地的房子,房门口有个女人正抱着一个大木捅,里面似是装着刚浆洗完的衣物。女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陌生人和他们胸口的那朵告死菊,脸上的表情慢慢从疑惑变成难以置信,再到惊恐。
“咚碰!”
木桶掉在地上,刚浆洗完的衣物重新染上大片大片的尘土,女人却不管不顾地摇着头踉跄后退。脚下绊到一块石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其他原因,女人流下泪来。
“女士!你没事吧?”少司命没能及时拉住女人,她担忧地走上前问道。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女人抱着最后的一丝希冀慢慢抬起头问道。
哪怕是告知地区天灾也好,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看着女人绝望中却又带着希冀的眼神,少司命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沉默了几秒之后,女人眼中仅有的一丝光慢慢熄灭,她慢慢低下头:“是罗萨的……信吗?”
这一刻,少司命脑海中演练的无数遍的开场白突然丧失了说出口的勇气。什么光荣、英勇,这些词汇被堵在了喉咙,一丝气息都不敢往外露。
她只是干巴巴地回答:“是的。”这一瞬间她甚至被自己嘶哑的嗓音惊吓到了,然后干巴巴地掏出遗物和信件,干巴巴地递到女人面前。
女人仰起头,灰败的眼神中倒映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和一封信件,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想拿却又不敢拿。就好像触碰到了这些物件,自己心中那份可笑的期待就彻底破碎了。
少司命张了张口,她说不出话,她觉得手中的物件有些烫手,又很沉重,她往前递了递。
这很可耻,她知道。
这是逃避,她知道。
女人似乎被这个小小的动作惊到了一下,她的身体微微一颤,终于似是下定决心地接过了盒子与信件。女人缓慢地站起身来,对着两人想要象往常碰到邻居那样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可是那一瞬间的笑容却扭曲地让少司命想要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女人没有像前辈们诉说的一些家属一样疯狂地扑上来殴打辱骂,但少司命心里却好像有点期待眼前的女人能这样发泄一下,至少能有些生气,不像现在就好像是个行尸走肉。
“谢谢你们……”女人低了低头,那眼神已经满是死气。
少司命甚至能想象到如果自己二人离开,这女人会做出些什么蠢事!
“妈妈!是爸爸寄回来的礼物吗?”
女人身后的屋子门开了,有个小孩怯怯地倚着门望向这边。
还有孩子?
“还有孩子!”少司命上前一步抓着女人的肩膀。“你还有孩子!想想你的孩子!”
少司命的双手很用力地摇晃了两下女人的肩膀,她直直地盯着女人的眼睛。
“孩子……孩子?”女人的眼中慢慢恢复了色彩。“对,我还有孩子。”
女人低下头,轻轻地推开少司命的手,等她再抬起头转向孩子的时候,少司命见到了生命中最震撼的一幕。
她曾听闻罗德岛的领袖阿米娅有着观察和操纵他人情绪的源石技艺,但是哪怕是如此令人敬仰的源石技艺,也不及她接下来看到的这一幕。
女人慢慢抬起头的时候,眼神从灰败迅速变为刚见面时的清澈,在转过头时,灰蒙蒙的脸上迅速绽放出往日一般的温润笑容。
“是啊,爸爸寄回来的礼物。”女人笑吟吟地拆开盒子,是一根木制的短法杖。“还有信,我读给你听。”
——亲爱的妮娜
我曾答应过你的父亲不再让你流泪,但是这一次我可能失言了。对不起,我没能坚持下来,但这也是我作为天灾信使的使命,希望这一次你还能象以前一样理解我。
“——给亲爱的臭小子罗尔达。爸爸仍然在外执行任务,预计还有很长时间不能回来。这段时间里你要做个让爸爸骄傲的男子汉,保护妈妈,这把法杖就是你的武器。”
这封信件,少司命和安余当然也看过,少司命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安余却不像他之前所说的完全不会介入,他轻轻拉住了少司命,对着疑惑回头的少司命轻轻摇了摇头。
这片大地充斥着绝望,而天灾信使,则是在绝望来临之前给人带来希望的职业。我一直为我的职业而自豪,唯一亏欠的就是你和罗尔达了。
“爸爸的工作很顺利,也许很快就能赚更多的钱,给你买更多的礼物,你在家应该不会辜负爸爸的期望吧?有在听妈妈的话吧?”
抱歉,以后不能保护你和罗尔达了,原谅我,妮娜。我爱你,妮娜。
——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罗萨
“保护好你的玩具,还有妈妈,我爱你,小男子汉罗尔达。”
小罗尔达兴冲冲地跑过来拿着法杖便挥舞着起来,旁边一开始就站着的几个村民中走出一个老头,慈祥地笑着摸摸罗尔达的脑袋:“去爷爷家玩吧,请你吃糖果。”
“好耶!吃糖果!”罗尔达兴高采烈地跟着老头离开了。
“谢谢你们,请恕我无法招待,抱歉。”妮娜的表情有些颓了下来,疲惫地看着少司命两人说道。
少司命的心情仍然处在震撼当中,下意识地摆摆手。旁边过来一位中年妇人,笑了笑对少司命和安余说:“接下来的事情,就请交给我们吧,很抱歉女主人无法招待二位。”
妇人搂着妮娜的肩膀回屋上楼,不多时,少司命便听到楼上隐隐传来压抑的痛哭声。
没有在村里多留,两人很快就出来坐车准备回基地。
少司命在副驾驶上侧头望着窗外久久没有言语,安余也同样沉默地开着车。
“我算通过考核了吗?”许久之后,少司命语气低沉地开口说道。
“其实,这个考核任务没有所谓的通过不通过,只要执行了任务,你就已经是一名正式的天灾信使了。”
少司命听了似乎也没有太意外,或者是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做出“意外”这种表情了。
“那这个考核任务的设计初衷是什么?”
“我想你心里已经明白了,不是吗?”安余侧过头笑了笑。
“可能明白了,可能也不太明白。”少司命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把小小的身躯往椅子里又缩了缩。“这就是天灾信使吗?我记得黎博利的种族传说中 有一种全身黑色羽毛的黎博利,象征着灾厄和不幸的到来。跟我们的职业……可真相似呢。”
“西西莉亚。”少司命疑惑地扭头看着突然称呼自己本命的安余,安余没有望过来,他平稳地开着车正视前方:“这是最后一次叫你的本命了,以后你就是正式的天灾信使——少司命。你要明白,我们并不象征灾厄,我们就像罗萨的信中所说的,是在绝望到来前带来希望的职业。这才是天灾信使的真正使命。”
“希望……吗?”
“别纠结了,干我们这一行的,生离死别以后见得多着呢。回去我请你吃炭烤沙虫腿吧。”
“你不是不吃这玩意吗?”
“我想了想,我们炎国人对于美食的追寻是永无止境的,也许我也应该拓宽一下自己的眼界和食谱。”
“好吧,再配一份蜜饼如何?我以前在荒野认识的一个叫刻俄柏的朋友最喜欢吃的。”
“没问题,天灾信使少司命。”
“多叫两声,我爱听这称呼。”
“哈哈,好好好。”
这片大地的天空,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浓厚且散不去的阴云。但是这层阴云,偶尔也会被浓烈的阳光撕开一个口子,光芒会照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