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佛曰:彼岸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彼此思念。却不得见,独自行走在彼岸路,此花开的艳丽,却浸染了一世的离别。
01
2008年3月19日,我感觉到时光渐短,我很想睡。在人来人挤的徐家汇中心医院,医生和护士围着一圈。平如在人群后面,离我十几步。很近,可是我都牵不到他那双温暖的手。
我躺在病床上,朝着右边侧着头,在人群里找到了平如,眼角流出了一滴泪,挂在眼角。平如看见我哭,蹒跚着挤到病床前,拉着我的手,帮我擦眼泪,可我眼越来越模糊。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他11,我8岁。我不知道后来有那么多的变故,如果我早知道会这么爱他,命中注定就是他。在我年少的时候,我就应该掌握我的权利,霸占他,爱着他,从此地老天荒。
因为遇见他,我渴望长命百岁。
02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怀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豪情壮志,卷入了革命的浪潮。
1940年,平如考取了黄埔军校,走之前,父亲赠诗一首“倭寇侵华日,书生投笔时”,平如在书包上缝了四个大字“长征万里”。那包一直在家里放着,平如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拿出来一遍遍的摸它,想着平如在身边。
1946年的初夏,平如从部队请假回江西老家,途径伯父家,而我正在揽镜自照,点绛朱唇。
“多好看的姑娘啊,他一眼就看上了,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他还没有认出我。那一年他24,我22。
有人说:在我们彼此的眉眼间,我们成了最美相遇,自此以后,有一种情感,在心中久居不走。
在遇见我之前,有人介绍过两个女朋友给他。可他没同意,笑着说:是为了遇见我。
我微微地笑着,不同他说什么话,因为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经等待了很久。在确定关系之后,有一天,平如和我在南昌的湖滨公园里谈恋爱,平如不好意思,说:我爱你,就唱了一首很流行的英文歌曲“oh rosemarry l love you”那一刻,我感到了幸福。
从军抗日,却在胜利之后。又打起了内战,这些并非平如所愿。他便请假回家,和我举行了婚礼。
结婚之后,我们并没有像原来所想的好生活,反而过成了一地鸡毛。
平如从小衣食无忧,连秤砣都不会用,但为了我过上好日子,他卖过辣椒,开过面馆,可惜,都没挣到钱,连菜刀都被别人偷了。可我总是安慰他,没事,没事。期初听到这句话,平如会很开心,可后来,他只要听到眉头就会皱起来,把我抱在怀里小声说着:跟着我受苦了。我抬头看着他的下巴,笑着说:没有苦,怎会有甜呢?
后来,每当平如皱眉的时候,我就做他最喜欢的肉丸子。吃饱之后,就去旁边吊嗓子,平如没钱给我买话筒,就用报纸卷一下,然后用口琴为我伴奏,他说这是“夫唱妇随”。
1952—1957年,我时常和平如去大德医院的舞会上跳舞。那段日子,是我最欢快的时光。因为他陪着我,我从未羡慕过任何人。
03
1951年,在舅舅的推荐下,平如去了上海。身兼两职,会计和编辑。一个月有240元的收入,而我安心在家当全职太太,雇了一个保姆,那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岁月静好。
有人说:浮世悲欢,人生不过才刚刚走了一半,伴随着灵魂苏醒,我和他不该游离在幸福之外。
1958年,我们还是在幸福之外。因为平如国民党军人,被送到安徽六安某农场接受“劳动改造”。没手续、没原委、单位要他和我划清界限。
我态度强硬,“他一没搞婚外情,二没有通敌叛国当汉奸,三没哟昧着良心做人,我为什么要离开他?”
可我们还是分居22年,这22年,牵绊着我们的是那1000封寄托着彼此思念的情书。
有人说:一封情书一古琴,两厢情愿意浓长。寒梅花开鸳鸯配,但愿君心似我心。
寄给平如的情书很琐碎,从柴米油盐到家长里短。从孩子找工作到家里的没钱买菜,事无巨细,一字不漏写给他。有时候,我也会急,烦躁。但只要接到他的回信,我就会很安心。
平如走后,一家重担落在我身上。为了生计,我做过妇婴旅社的勤杂工,倒痰盂,烧炉子,拖地板。所有的脏活累活都干过。
后来我听说码头扛水泥很赚钱。一包50斤重的水泥抗在我身上,可我竟然感觉不重。因为家需要我,孩子需要我。日子实在没法过,我变卖了自己的嫁妆。那时候就连女儿满岁的金镯子,都忍痛拿出去当了。
1959年,平如全身浮肿,我着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就拼命地洗衣服,扛水泥,只为了给他买瓶鱼肝油。索性,他痊愈了。
平如一走就是22年,这22年,将我从旗袍卷发变成了粗布衣裳。当初那个娇俏的少女,已经不复存在。22年,一个人生命最美好的时光,就这样溃败在生计的琐碎之中。
1979年,57岁平如返回上海,一家团聚。再相见,我和他都白了头。
04
平如回到上海,找了一份编辑的工作。闲暇之余,我们两个人最喜欢就是结伴买菜,然后搬着小板凳坐在客厅,边闲聊家常,边剥毛豆。
每次他烧菜的时候,不是盐多了,就是酱油少了,我就说他没用。孩子们觉得我太严厉,他就跺脚大声说道:“人家教训老公呢,你们插啥嘴?”
当别人问他会不会很没面子,平如笑着说:“她跟我苦了一辈子,爱是讲面子,她早就离开我了!”
我每一次的接触,都能让他的心里开出欢喜的花。相聚的时间里,我一寸一寸侵入他的人生,越走越深,直到再也走不出来。他才意识到,不是我不肯走,是他不愿意放我走。
然而,岁月似乎从来不优待我。
1992年后,我肾病加重,平如辞掉工作一心一意的照顾我。什么我能吃,不能吃,他都查的清清楚楚。每天给我洗漱,吃不下饭的时候,就自己嚼烂喂我,给我倒尿盆,倒腹水,还要做4次腹部透析,仔细做记录,打胰岛素,他都亲力亲为生怕出错。
什么都忙完了,就坐在我身边自顾自嘟囔着:医生说病人靠做腹膜透析活了20多年,我觉得你也可以。
我的记忆越来越不好,有时连反应都没有了。后来平如就用毛笔写大字,拿给我看,我对着他直笑,他摇摇头就走。
有次,我突然想吃杏花楼(点心),平如立马骑车去买,但我已经忘了,也不想吃了。一想到我会忘记他,80多岁的平如第一次毫无形象的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清醒的时候,我似乎能听到平如撕心裂肺的哭泣。每次只要一睁开眼,还没认清面前的人是谁,就大声说:“要照顾好你爸爸,不要乱吃东西”。
有时候,小孙女听到也会眼圈红红地小声对我说:奶奶,你一定会好的。
05
2008年3月19日,距离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不到5个月。我想平如,想孩子,想外孙。
耶稣说:复活在我,生命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
2008年3月19日3时,我呼吸浅浅,十指合下,月灯中,透指缝隙,我仿佛看见你多夹杂的白发。
还记得,我们8岁相遇,22岁相爱,60年相守。蓦然回首时光尚短,原来一生只够爱一人。
平如,来生,我们都去参军。你有罪,我陪你一起。那样就可以不用忍受分别22年,1000封情书的离别之苦。
来生,我一定把身体练好,最好长命百岁那种,就可以陪你更久。
来生,我想更早遇见你,余生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