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场无论左右，为何民粹主义领导人就是搞不好经济？

2024年9月,委内瑞拉加拉加斯,委内瑞拉人观看总统尼古拉斯·马杜罗的演讲，Maxwell Briceno /路透社

民粹主义领导人的危害

民粹主义正在兴起。尽管近年来人们广泛讨论了民粹主义对国家政治体系的影响及其对民主衰败的助长程度,但对民粹主义的经济影响却研究不足。民粹主义者奉行何种经济政策,结果如何?

为了填补这一空白,我们对世界各地的民粹主义领导进行了全面研究。我们建立了一个涵盖120年历史和60个国家的数据集,并确定了51位民粹主义领导人,我们将他们定义为那些将“人民”与“精英”之间的冲突作为其竞选活动或治理的核心的人。然后,我们研究了他们所奉行的经济政策以及随之而来的后果。

作者： 曼努埃尔·冯克

克里斯托夫·特雷贝施

莫里茨·舒拉里克

编辑：阿K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民粹主义者在一长串国家中上台执政。意大利选出了西尔维奥·贝卢斯科尼,土耳其选出了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委内瑞拉先后有乌戈·查韦斯和尼古拉斯·马杜罗,其邻国巴西在2023年之前一直由雅伊尔·博尔索纳罗统治。阿根廷现任总统无政府资本主义者哈维尔·米莱显然是一个民粹主义者。2016年,美国投票选举唐纳德·特朗普上台。美国可能会再次这样做。

政坛上不乏令人眼花缭乱、充满娱乐性、有时甚至荒诞不经的民粹主义领袖。查韦斯和马杜罗是社会主义者,而米莱和特朗普则是保守派。有时,领袖们会挑战简单的左右派分类。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希望通过传递愤怒的讯息来巩固权力。民粹主义者将自己包装成为大众而战的局外人,代表“真正的人民”对抗腐败的精英阶层。

民粹主义正在兴起。尽管近年来人们广泛讨论了民粹主义对国家政治体系的影响及其对民主衰败的助长程度,但对民粹主义的经济影响却研究不足。民粹主义者奉行何种经济政策,结果如何?

为了填补这一空白,我们对世界各地的民粹主义领导进行了全面研究。我们建立了一个涵盖120年历史和60个国家的数据集,并确定了51位民粹主义领导人,我们将他们定义为那些将“人民”与“精英”之间的冲突作为其竞选活动或治理的核心的人。然后,我们研究了他们所奉行的经济政策以及随之而来的后果。

纵观现代历史,民粹主义经历了两次主要浪潮。第一次浪潮出现在20世纪30年代,当时正值大萧条及其动荡的余波。冷战期间,民粹主义退潮,但1989年柏林墙倒塌后,民粹主义卷土重来。如今,世界再次进入民粹主义时代。2018年,这一数字创历史新高,在我们调查的60个国家中,有16个国家的GDP占全球总量的30%以上,由民粹主义者统治。如今,民粹主义者仍然统治着十几个国家。

虽然民粹主义超越意识形态的范畴,但左翼和右翼民粹主义之间存在显著差异。右翼民粹主义者强调种族和文化分歧,指责精英阶层与少数群体和移民勾结,优先考虑他们的利益,而不是“真正的人民”的利益。在左翼,民粹主义者攻击经济和金融精英阶层,指责他们以牺牲当地劳动人口为代价掠夺国家财富。左翼民粹主义主要出现在20世纪中期,在21世纪的前十年短暂复苏。但右翼民粹主义在最近一段时间内却迅速崛起。

在这两种情况下,民粹主义都是一种连续现象。已经由民粹主义者统治的国家,再次由民粹主义者掌权的可能性更高。阿根廷是首位现代民粹主义领袖伊波利托·伊里戈延的故乡,自1900年以来,阿根廷近40%的历史是由民粹主义者统治的。意大利有29%的历史是由民粹主义者领导的。斯洛伐克自1993年赢得独立以来,近60%的时间是由民粹主义者统治的。

这种持久性的部分原因是民粹主义者是政治幸存者。他们很少迅速或自动消失。相反,他们竭尽所能增加自己继续掌权的可能性,无论是通过其核心的两极化和煽动策略,还是通过更激进的方法,例如新的选举法、收购媒体以及对司法机构和反对派的恐吓。

因此,民粹主义者的平均执政时间为六年,而非民粹主义者的平均执政时间为三年。民粹主义者更有可能连任,概率高达36%,而非民粹主义者的概率仅为16%,这一差距可以用民粹主义者的受欢迎程度以及他们善于避开民主机制来解释。

拿意大利前总理贝卢斯科尼来说,这位亿万富翁媒体大亨在1990年代初意大利腐败丑闻爆发后,以反建制政治家的形象上台。贝卢斯科尼在公众视野中留下了似乎永无止境的丑闻,因此经常被反对者和国际媒体称为“小丑”,但他掌权的时长却超过了意大利战后历史上任何一位总理。他于2011年卸任,前后执政近二十年,但意大利政治仍然深受其民粹主义形象的影响。他的许多继任者都是民粹主义者,包括现任总理乔治亚·梅洛尼(Giorgia Meloni),其反移民、反欧盟的竞选活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民粹主义者的做法。

尽管民粹主义经久不衰,但关于民粹主义者上台后经济如何发展和表现的系统研究却很少。但不难找到民粹主义者造成经济损失的例子。英国脱欧就是由民粹主义政治家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带头倡导的,导致经济全面衰退。英国脱欧的支持者所设想的“全球英国”自此落后于其他国家,过去八年的经济增长率比同类国家低5%。英国经济与欧洲单一市场的脱钩导致贸易、投资和消费下降。

贝卢斯科尼在意大利的政策同样应该得到差评。自他进入意大利政坛以来,经济停滞不前,GDP增长和生产率低迷;自2000年以来,年均经济增长率一直徘徊在0.5%左右。教育体系仍然处于危机之中,该国最聪明的人才纷纷移民。

在南美洲,还有更极端的例子。查韦斯和马杜罗在20年内将委内瑞拉这个曾经的石油出口大国变成了穷国。石油、采矿、金融、电信和农业等行业中的保护主义、裙带关系和国有化,在一个现代和平时期国家中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经济灾难——导致饥荒、医疗危机和大规模移民。在阿根廷,总统内斯托尔·基什内尔及其继任者、妻子克里斯蒂娜·费尔南德斯·德基什内尔也带领国家走向了金融悬崖。在经历了几年的出口驱动型增长后,通货膨胀肆虐,国家破产。

但民粹主义领导人的经济表现并非如此容易概括。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经济增长率与前任总统相当。其他民粹主义者,如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和匈牙利总理维克多·奥尔班在任期间也取得了一定程度的经济成就。

1900年以来民粹主义的经济史表明,民粹主义政府往往是有害的

我们的研究深入挖掘了这些趣闻轶事,并发现了其中的共同点。为此,我们使用了一种算法,将民粹主义者上台前后的国家经济趋势与类似国家(非民粹主义者统治)的经济趋势进行比较。总体而言,我们发现民粹主义者上台执政会对经济造成巨大损害,尤其是从中长期来看。15年后,民粹主义者执政国家的GDP平均比非民粹主义者执政国家低10%。

民粹主义不利于经济增长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保护主义。民粹主义者热衷于民族主义言论,一旦上台,就会推行经济民族主义。无论左右,民粹主义者都会征收关税,减少贸易协定,从而减缓商品和服务的流动。他们还对外国投资设置壁垒,破坏经济增长。

第二个原因更为根本。为了继续掌权,民粹主义领导人破坏了法治。他们毫不顾忌地践踏规范和法律准则,削弱民主制度,解雇法官,或对阻碍其前进的企业展开调查。在民粹主义者上台后,司法、选举和媒体自由的标准指标大幅下降。正如多年研究显示的那样,这种机构弱化反过来又不利于经济增长、投资和繁荣。这是因为,有效的民主机构能够约束行政机构,保护公民社会(包括公司)免受任意干涉,这对于投资、创新和增长至关重要。

1900年以来民粹主义的经济史表明,民粹主义政府往往是有害的。民粹主义领导人可能承诺保护和支持普通民众,但往往背道而驰。他们的国家在经济增长和政治自由方面都出现衰退。民粹主义者可能会通过分化选民和操纵政治体系来维持权力。但他们无法声称自己有解决经济问题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