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来的鬼故事
文 fox·psd
(阅读前文戳这里:多出来的鬼故事上)
阳雷生的故事—多出来的房间
我是阳雷生,真名杨磊,下面的故事,是我的亲身经历。
我的正式工作是健身教练,胆子一直很大。以前听到别人谈论什么灵异、鬼魂的话题,我总是不屑一顾。我觉得觉得那些玩意儿不是故弄玄虚,就是神经过敏的胆小鬼自己吓自己。然而。三年前的一个噩梦般的夜晚,让我脑海中与之相关的一切观念都被推翻。
是个初春,我因为一些个人原因,独自驱车从青岛开往杭州。
那个白天,天气好的不像是真的,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温度适宜。离上一次独自旅行已经很久,所以从出发开始,我就一直处于亢奋之中。在车里,我一遍又一遍地听齐柏林飞艇和涅槃的歌,跟着旋律不着调子地哼哼唱唱。到了服务区,就下来撒泡尿,听听行旅们的南音北调,啃几口小吃,抽一根神仙烟,不亦乐乎。
原本的行驶计划,就是这样因为我的悠闲态度而放缓下来。按计划我应该在晚上 9 点到达杭州,可真到9点整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离杭州却还有 130 公里左右。
130 公里,其实并算不上太远,至少那说明我已经在浙江省的边界上了。但那个时候,这 130 公里却是那么遥远。由于白天折腾的厉害,疲劳感来的比往常早了很多,我觉得我恐怕撑不到杭州。
很奇怪,疲惫来的那么突然,仿佛气球里的气一下子被放走。我的眼皮开始发沉,眼睛又干又痒,看东西出现重影。我的身体被无力感支配,腿脚发麻,反应开始迟钝。
初春的夜晚,温度开始降低,可车里的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冷的让人哆嗦。而长深高速上,小轿车渐渐看不到了,越来越多的大货车开始出现。我如同被裹挟在水流中的蚂蚁,战战兢兢地前进。
确实有些时候,许多不好的事情会同时发生。我知道这是非常危险的征兆,如果不尽快休息,事故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尽管非常想在这个晚上抵达杭州,但理智还是让我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我打算在最近的收费站下高速,随便找个酒店凑合一下,养精蓄锐,明日赴杭。
这时,惨绿色的指示牌在夜色中由远及近,一行硕大的文字映入眼帘:德清收费站,5公里。
在晚上 9 点 20 分,我来到了这个名为德清的小镇。
下了收费站,前方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宽阔主干道,路牌显示就叫德清大道。路上没什么车流,两边的路灯稀疏昏暗,更远的地方,一排排无人入住的商品房高高耸立,如同巨大的墓碑。
这个时候,我犯了一个错误。因为不安,我没有继续沿着主干道前进,而是左拐进入了一条看似热闹的岔道。然而,三分钟后,行人立即减少,道路在一座丘陵脚下陡然一拐,开始顺着丘陵的走向朝西面延伸。这时,我又犯了第二个错误,我没有掉头返回主干道,而是固执地,沿着这条路开了下去。
五分钟后,我停了车。道路左侧出现了一座酒店,名字叫做“金色岁月”。
我站在酒店门口凝视了一分钟。我看到,丘陵的余脉在此渐渐缓和,汇入平地。附近的道路比进城的大道更荒凉,偶尔有一两辆工程车经过,“右转弯,请注意安全”的机械声音就在空旷的夜色里回响。
酒店是一幢四四方方的建筑,规模不小,大概有七八层。大堂里灯开的很昏暗,我捣着步子来到前台,一个黑瘦的年轻人抬起了脑袋。
接下来的一切步骤都没有问题,他收取了押金,验过身份证,给了我一张门卡。门卡上写着 613 号房,我循号找到了房间,入住下来。那是个典型的单人大床房,位置是 6 楼的走廊尽头,除了窗户有点小,其他方面都很正常。我累的连洗漱都顾不上了,关了灯就一头扑到床上,天真的以为这个夜晚终于可以在酣眠当中告一段落。
睡眠确实来的很快,但却不怎么安稳。明明已经非常疲惫了,大脑深处却始终有一根弦固执地不愿意放松下来。很难说那是真正的睡眠,意识的丝线忽隐忽现,在沉睡和清醒的边缘游移,
也许过去了很久,又也许仅仅是几分钟,第一次梦魇就这样出现了。当它发生的时候,我的心脏突然毫无预兆地急剧下沉,那种感觉就像是胸腔中出现了一个空洞,要把一切脏器都搅碎吸进去。恐慌中,意识从沉睡边缘归来,却找不到支配这具身体的办法。我尝试睁开眼,尝试从床上挣脱,但身体却纹丝不动,仿佛根本不属于我自己。而当我挣扎良久,以为自己终于从中挣脱的时候,我却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床边,六七柄拖把和扫帚整齐而突兀地靠在墙上,一动不动。
我的脑袋依然有些昏沉。我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酒店的房间里会有拖把和扫帚这种东西,更别说在我睡前,它们根本不在那里。我大脑空转着,呆呆地盯了他们好几秒。然后,下一个瞬间,意识归来。我看到床边的墙被窗帘缝隙中透进的月光照的雪亮,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拖把和扫帚。
我侧躺着,依旧盯着墙看了很久很久。
床头柜上,摘下的表发出轻微的嘀嗒声,我消耗了很大的意志去查看时间。12 点 20 分,这个夜晚只能说是刚刚开始。
我安慰自己,好在只是看到拖把和扫帚,虽然很奇怪,但并算不上吓人。那一定只是梦魇后半梦半醒间出现的幻觉,而不是······真的有些事情不对。
我继续倒头睡去,依然睡的不那么深沉,然后,依然在与突如其来造访的梦魇的挣扎中惊醒。
第二次惊醒时,我的睡姿是正面朝上。隐隐的,我觉得视野的边缘有些异样。我挣扎地直起身,背靠着床板,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
一辆清洁推车安静地立在我的床尾,沐浴在苍白的月光下。
彼时,我能清楚地看到它的所有细节:金属的车身被隔为三层,每层都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清洁用具。车的两侧安置着两个回收毛巾的尼龙袋,右侧的那个袋子口,一条浴巾露出短短的一截,借着月光,仿佛还有一些灰尘在它上方的空气中漂浮纷飞。它是如此真实,如此分毫毕现,以至于我根本不能说服自己那是所谓的幻觉。
可那景象在持续了十几秒后,再一次倏然消失。我发现自己的上半身还是靠在床头,整个人还是维持着坐起的姿势。这意味着,刚才我的身体确实处于我的控制中,意味着,看到那辆推车的时候,我确实已经醒了。
于是我真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我又看了一次表,凌晨 2 点 36,我依然有一个非常漫长的夜晚需要熬过去。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打开灯,又打开电视。本地电视台在播放 83 版的射雕英雄传,我靠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没能坚持过十分钟。
疲惫和困意再一次把我包围,这一次,我沉沉睡去,失去了意识。
然后就是最后一次梦魇。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经熹微。灯依然亮着,开着的电视净是雪花点,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天花板的每一个污渍都看的清清楚楚。
但是身体完全不能动。
卫生间的灯不知何时也开了,里面发出刷牙的声音,冲水的声音,梳头的声音,脚步杂沓的声音,还有······女人轻声哼唱的声音。
嗞啦一声,卫生间的门打开。里面传来规律的脚步声,然后在玄关处停了下来。
我的脖子动不了,所以完全无法低头去看那里究竟有什么。我的视野里只有一片天花板,但在想象里,停驻在玄关处的那个东西······那东西完全也许已经垫着脚来到我的身边,把它的干枯的手,扼向了我的喉咙。
“谁!”女人的声音炸雷般响起。
然后一切幻觉消失。
房间开始抖动。一开始是轻微的震颤,继而幅度越来越大,以至于隼牟间的土灰都四溢纷飞。床板垮塌,桌椅破败腐朽,四壁向内挤压,发出让人牙酸的爆破声和扭曲声。墙纸以可见的速度凋零剥落,天花板褪色成灰色的水泥顶,越压越低。顶灯啪的一声熄灭,黑暗瞬间聚拢,一切声音都随之消失。
终于,我发现自己可以动了。我恐慌而小心地站起来,循着门缝外透出的一丝光线,打开了门。
门外是晨光中的酒店走廊,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异状。可当回过头,我却惊讶的看到,我走出的那扇门内,是走廊尽头一间逼仄狭窄的储物室。房间的墙边,斜靠着六七把拖把和扫帚,深处的昏暗中,依稀能看到一辆清洁推车的影子。
我颤抖着把门关上,这扇门的正面光秃秃的,没有房号。储物室隔壁是612,而612已经是整个楼层最大的房号了。613 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一个逼仄狭窄的储物室。
清晨的阳光下,前台的小姑娘睡眼惺忪。我向她说明了昨晚经历的一切,可她用看神经病的表情看我,完全不相信我说的一切。她告诉我说,我并没有登记入住过。我说这怎么可能呢,昨晚大概9点半左右,就是那个黑瘦的小伙子给我办的入住,你让他出来和我对质。
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昨晚一直到凌晨11点,一直都是我在值班。而且我们这里也没有一个黑瘦的小伙子。”
我又气又怕地上了楼,电梯门开的时候,我看到走廊尽头有一个人影,看样子,是个搞卫生的阿姨。我有一丝害怕。回忆起经历过的那个晚上,我对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都开始感到怀疑。我不禁害怕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我依然还是在梦魇中没有醒来。好在,当我走到阿姨面前的时候,她并没有像幻影一样消失。
见我靠近,那位阿姨也用狐疑的表情看着我,而接下来的,是一连串猝不及防的发问:“你是谁?是你把储物室的门打开的吗?储物室里的行李是你的吗?你哪儿来的钥匙?你是不是在里面洗东西,搞得满地都是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把向楼下的小姑娘讲过一遍的话,重新向阿姨讲了一遍。和小姑娘不同,阿姨没有嘲笑我,脸上还流露出紧张和恐慌。我问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而她欲言又止一番,唉了一声,最终还是讳莫如深地朝我摆摆手,不再和我搭话。
那天,天气和前一天一样好,我没有着急去杭州,而是驱车在这个名叫德清的小镇逛了一圈。这其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小镇,干净、整洁而美好。昨天经过的那座丘陵名叫塔山,山上还有个森林公园。我上去逛了逛,风景很美。游人虽然不多,但脸上都挂着快乐的笑容。
在山上闲坐的时候,我在想,当我用那张不存在的房卡,进入那个不存在的房间时,实际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如果说一切都是幻觉,那么幻觉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是从我走进这家酒店的时候,出德清收费站的时候,亦或是在高速上,被疲惫感俘获的时候?如果说那都是幻觉,我又想问,它为何会出现,它为何会消失,以后又会不会在某个瞬间卷土重来?这幻觉是否有什么现实的源头,其中会不会埋藏着什么更加久远可怖的秘密?否则,当我离开时,阿姨为何会欲言又止,讳莫如深呢?
我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可能,就像玉童兄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有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的,所以我当时不知道,至今不知道,而且,可能最终也无法知道吧。
结束。
中场
讲完这个故事,阳雷生的脸色变得很差。他用手使劲揉了揉脸,可被揉成通红的面皮后面,他的五官依然紧紧皱在一起。
“我去洗把脸。”阳雷生嗞啦一下推开椅子,离开了坐席。
“你们怎么看这个故事?”待阳雷生走远,宝雍向大家问道:“你们觉得,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蜘蛛切皱着眉头,又点了一根烟,没有说话。
古时风吹:“我觉得这个故事不像是真的。有点太夸张了······”
周玉童:“我倒是觉得,这个有可能是真的。但我们未必要用神秘主义的观点去解释,人在极度疲惫的时候,确实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幻觉,有些时候,这些幻觉可以极为真实。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宝雍哼了一声,似乎是对周玉童的唯物主义解释颇有微词:“鬼谷呢?你什么看法?我看你一直没有说话。”
大家这才注意到鬼谷。这个年轻人是第一次来参加线下聚会,大家对他都不太熟。他的身材瘦小,躲在长桌尽头的阴影里一言不发,难怪大家都差点把他给忘了。
鬼谷:“呃,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觉得这个故事是真的。”
“你觉得是真的?不是编造的故事?也不是幻觉?”
“嗯,肯定不是。”鬼谷坚定地认可,也不知道为啥如此确信。
宝雍长叹一口气,摘下眼镜,直直地望向天花板。自从阳雷生说要讲述自己的真实经历后,直到现在,主人宝雍的表现都很怪异,而在场的所有人,恐怕也都发现了这点。
蜘蛛切:“宝雍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宝雍颓丧地笑了笑:“是的,是有些不舒服。自从雷生说要讲自己的亲身经历的时候,我就同时想到了那件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可怕经历。原本我和雷生一样,是不愿意重新到记忆里回顾噩梦的细节的。但是既然他勇敢地讲了出来,我想,我作为主人,也不应该遮遮掩掩了。我只是害怕,你们会把我们的亲身经历当成编造的故事或是幻觉。如果是这样,我恐怕也没有必要讲出来为大家提供茶余饭后的话题。但好在,还是有人是相信的。”
宝雍的故事—多出来的旅行者
下面的故事,我是亲历者,我可以向大家保证,这个故事百分之百是真的。对于这个故事,我不想讲述太久,因为和雷生一样,这事儿至今都让我都很不舒服。所以,我就长话短说吧。
前年四月,我和五位小伙伴一起去老家郊外的荒山游玩。说游玩,可能太简单了点,实际上,那算得上是一次有板有眼的野外徒步穿越。同行的五位小伙伴都不是第一次来,有两位还是老手,所以一开始进度还很不错,规划路线中的好几个中途点,都提前到达了。
奇怪的事情发生在下到一段山谷的时候。其实你们差不多也能猜到剧情,一是找不到路了;二是发现大家一直在绕圈子;三是山里的天色也开始变暗。我们估计,照这个样子下去,我们将不得不在山里过夜。不过,还有第四点没说,那就是,两个女生宣称,她们都听到,森林深处隐约传来了些许若有若无的笑声。
天黑的很快,气温迅速下降,寒冷开始摸上我们的皮肤。我们确实很不安,但大家又都明白,此时,没有什么事情比保持冷静更重要。我们在山谷里辟出一小块空地,收集碎枝干柴,升起一团温暖的火焰。跳动的火光和燃烧的哔啵声驱走了寒冷和黑暗,大家开始闲聊、说笑,仿佛之前的诡异气氛就这样烟消云散。
这个时候,我不知道受到什么驱使,做了一件要命的事情:清点人数。
一,二,三,四,五,六。数完人数后,我心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还好,一个都没少。可是,片刻之后,当我突然意识到我并没有把自己记算进去的时候,一种巨大的恐惧感瞬间就把我攫住了。
我强忍着恐惧,数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是该怀疑自己的眼睛还是脑子。我逐个扫视队伍里的每一个人,试图找出那个多出来的家伙,可是,没找到······
我知道你们很不能理解,什么叫没找到呢?哪些人是一起出发的,难道还不记得。对比一下,不就能知道多出来的那个家伙是谁了吗?再往简单点说,多出来的人,肯定是个生面孔,看看谁之前没见过,不也把他找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想的都对,可事情比这复杂的多。我确实仔细观察了队伍中每一个人,却绝望的发现:除我之外的六个人,每一个都不是生面孔,每一个人在印象中都和我一同出发,但数一数人数,就是多了一个人。
我再也无法独自面对这荒谬的事实了。我努力喊了一嗓子,但声音却抖的像筛糠:“有件事,我,我必须告诉大家······”
“怎么了?”队伍里的两个女生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安。
我的一辈子中,从没有任何一个瞬间,像当时一样,让我觉得自己是那么愚蠢、荒谬和恐惧。我说:“请大家数一数,咱们的队伍里,是不是多了一个人?”
森林的黑夜,篝火熊熊,七个人影围坐一起,脸上的阴影明明灭灭。我们每个人都知道队伍里多出来了一个人,却始终说不明白,多出来的那个人是谁,自己又为何无法把他找出来。在大山深处的黑夜里,同伴变得不可靠,记忆变得不可靠,连理智,都变得不可靠。
黑夜更冷了,白天步行时的汗水浸透内衣,紧贴在身上,让我禁不住瑟瑟发抖。我想和大家坐的近一些,但又不敢,因为谁能知道,身边的人是不是那个无缘无故多出来的那个幻影呢?
最终帮助我们走出僵局的,是我们中最年轻的女生小露。
“对了!”她蹦了起来,“咱们出发的时候,不是有一张人员名单放在我这儿么!我把它翻出来,大不了一个一个比对,总不至于,名单上也写了七个人吧?”
众人纷纷聚过来,把小露围成了一个铁桶。小露在登山包中翻检片刻,终于也不负众望地掏出了那张重要的名单。
篝火跳动的光打上揉皱的纸面,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如死人。
名单上倒还只有七个人,但在纸张的最下方,龙飞凤舞的狰狞大字赫然其上:
你们找不到我。
如果说文字的样子可以传递情绪,那么这四个字绝对会向看到他们的可怜人传递出最毛骨悚然的恶意。那些破碎的笔势,那些刻意的弯折和扭曲,那些不自然的粗细对比,那些笔画穿插的险恶角度······一瞥之间,所有人都听到:他们当中,炸起了一连串短促而恶毒的笑声。
所有紧绷的神经都于那个瞬间彻底断裂。没有必要再去描述我们当时究竟是多么恐惧、疯狂和失态。那当然是极为可笑的,但如果是亲历者,你根本一点都笑不出来。我要说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当笑声消失时候,小露的精神已经被摧毁了。
她又哭又笑,一刻不停地数着队伍的人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六七。
她疯了。
幻觉消失,多出来的旅行者如水汽般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谁都说不清那个多出来的人,究竟是和他们记忆中的哪个身份混杂在了一起,才让他们无从分辨?也许记忆就是这么靠不住的东西,谁能打包票,记忆中的存在之物真的曾经出现?谁又能够肯定,曾经熟悉到认为绝不会忘记的的身影,不会从记忆里无声地融化消失?记忆是太容易被篡改的东西,以至于恶魔总是通过扭曲它来侵入我们的世界。
一夜无眠。第二天,五个神情恍惚的年轻人带着疯癫的小露穿越山谷。我们走走停停,每个人都强迫症般地时不时地检查一下队伍的人数。但是,没有事情发生。那张写着字的名单在混乱中不翼而飞。没人会怀念它,它的丢失,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幸运。
中午时分,我们走出了山谷。当与一个挖中药的山民遭遇之后,我们忍不住向他询问。
“乡亲······”我给山民递了根烟:“咱们这山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
“俺在这山里走了一辈子,邪门的事儿见得可多了,你们想听什么?”山民嘴里叼着烟斗,目光狡黠地停在不停傻笑的小露身上。那时,我隐约有种怪异的预感,仿佛眼前的老农,下一秒就会发出那种,短促而恶毒的笑声。
结束。
中场
讲完了他的故事,宝雍点起一支烟。他不再说话,只是仰着脑袋,一口接一口地吐着烟圈,双眼直直地望向天花板之外的黑暗虚空。
古时风吹咳嗽了两声,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也没能憋出一个字。
所有人都报以沉默,好像这个故事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在不知不觉中让所有人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这时,众人头上的吊灯突然发出一阵嗡嗡声,灯光忽然变暗,又急速发亮,明明灭灭了好几个来回。想必,所有人都在恐怖片中看到过这样的镜头。一时间,所有记忆中令人害怕的场景,连同之前的一个个故事,都像幻灯片似的在众人脑中过了一遍。
蜘蛛切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周玉童光光的脑袋上早已汗出如浆,他掏出纸巾擦了擦,紧张地说:“大概,大概是电流不稳?电流不稳······”
客厅里的灯光更加昏暗。
众人坐立不安,而主人宝雍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眼神空茫地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鬼谷突然开口了,而这也是他这个晚上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大家······大家愿意听我讲完最后一个故事吗?”
说来也奇怪,鬼谷一开口,电灯突然就恢复了正常。大家一脸不解地望着灯泡,心里发虚。
“但愿别和宝雍的故事那么吓人才好。”蜘蛛切嘟囔,“今天我真的吓够了。”
“是啊是啊······”古时风吹赞同,“我胆子可没这么大,你最好能讲个逗趣的故事,调剂一下气氛。”
这时上厕所的阳雷生回来了,他扫视了一圈,随意拉过一把椅子,在鬼谷身边坐了下来:“宝雍,你刚才讲了什么故事把大家吓成这样?你看他们的脸色······?”
宝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没什么······我们还是听鬼谷讲完吧,有始有终。”
受到了首肯,鬼谷不觉挺直腰杆。他的语速很快,像是有些迫不及待:“我要讲的,也是亲身经历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并不吓人,只是有点奇怪罢了。其实,我今天说出来,也是想让大家帮我想想,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鬼谷的故事——多出来的书本
我小的时候,经常羡慕有爸爸的人。
放学后,许许多多地爸爸们会来到学校门口,牵着我同学的手,或者让他们骑在肩膀上。那个时候,我只能沿着墙边低头快快走,心里想,我的爸爸马上就会回来了。
小时候,我想,也许到了初中,爸爸就会回来;到了初中,我又觉得是高中;到了高中,又觉得是大学;而到了大学,我已经对那个男人不抱什么希望。而事实果然如此,一直到我从大学的语言学专业毕业,我都没有等到这天。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母亲的记忆中,父亲是个英俊聪慧的年轻人。他出身书香门第,受过良好的教育,两人婚后也一直非常恩爱。所以,母亲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我四个月大的时候,毫无预兆地离家出走,从此一去不回。
离开之前他给母亲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说自己有不得不走的理由,而作为补偿,他会每月寄钱回来。我想,当母亲读这封信的时候,不会想到,父亲信中的月钱,竟然真的跨越了几十年的时光,从未中断过。一开始,寄来的是用牛皮筋捆起来的粮票。后来,寄来的是藏在信封中的现金。又后来,不知道他从哪儿知道了奶奶的银行卡号,竟然开始改成给妈妈汇款。
实际上,说“寄”也是不准确的,那些送来的东西并非都走正式渠道。有些时候,我一开门,一具信封就规整的躺在门外,又有些时候,街边的小乞丐会径直跑到我们身边,把东西递给我们。父亲虽然不见踪影,但似乎从未真正远离我们。而我们无论如何绞尽脑汁地想要从任何蛛丝马迹里找到他的行踪,最终的结果都让人失望。他显然非常小心,不愿意留下丝毫踪迹。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位永远不会回来的父亲,这个人从未现身,但一直没有离去,成为我意识中一个既可恨又令人安慰的背景。我觉得我会一直抱着这样的幻觉生活,直到一年前的一天,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母亲收到了一个铁盒子。
盒子出现在家门口,表面的黑色漆皮斑驳不堪。尽管我们之前从未收到过这种东西,但我和母亲都清楚地知道这只盒子是谁寄来的。
盒子盖扣的很紧,我和母亲费了很大的劲才打开。铁盒子里是一张纸条和一本书。我瞥见纸条上写着几行简短的俊秀行书,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母亲一把抢去。母亲仔细端详着纸条,看着看着,她捂住了嘴巴,眼泪簌簌地滴下来,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这是,你爸爸的字······我永远记得······”
“上面写着什么?”我把脑袋凑过去,又是期待又是愤恨,心情十分复杂。
“莹,这些年辛苦你了。六十天内我会来取这本书,在此期间,不要告诉别人这本书的存在。如果我没有回来,那说明我已经死了,请务必在一天内将这本书烧掉。一定要烧掉,切记。”
简简单单的两行字,我读了好几遍。
没有讲到自己的经历,没有问起母亲好不好,也没有问起我怎么样。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辛苦你了”。
我不能接受。
“他以为他是谁啊!”我伸手去抢这张纸条,“二十几年不见踪影,一句话都不捎,现在突然就来这么一出。要我们帮他保管东西?他以为我们是他的谁啊?仓库管理员吗?”
母亲没让我抢走纸条。她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收起来,擦干眼泪:“孩子,这些年的怨恨,等他出现了再找他算账。我有太多话想对他说了,想必你也一样吧?”
我气鼓鼓地站起来想走,但母亲又一把把我拉回来:“你不想看看这本书吗?也许这本书里面,有他这些年的线索呢?”
我哼了一声,嘴上说着“我才不想知道他这些年去哪里鬼混”,屁股倒是又坐了下来。
母亲从铁盒子里取出书,开始小心翼翼地翻阅。
书本是布面精装的,开本不大,却重的异乎寻常。书本封面上绘制着繁复扭曲的阿拉伯风格的装饰图案,颜色有些老旧褪色。我试图从图案中找出书名,却无功而返,似乎这本书并没有名字。
书本的纸页薄而坚韧,没有页码,上面写满了细小的文字。有些书页上绘有插图,内容从动植物、几何计算、机械、宗教人物、人体解剖,无所不包。其画风酷似古斯塔夫·多雷的铜版画,只是没有多雷那么精细罢了;另外有些书页还绘有华丽的装饰纹路,笔法又像极了阿尔方斯·穆夏。但更多的书页上只是被密密麻麻的文字所填满,有些时候,那些文字歪斜扭曲,超出了书本的内边距,仿佛是印刷中出现了错误。
书本内的文字有许多种。因为大学学的是语言,所以我能粗浅地辨别出英文、法文、德文、希伯来文、拉丁文,阿拉伯文,以及少量的汉语。汉语中,既有文言文,也有白话文。
母亲翻阅了很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书里没有出现父亲的手书,内容也没头没脑的,让人困惑。当母亲最终意识到在这本书中并找不到任何父亲留下的信息后,她就对此失去了兴趣。取而代之,这本书被我放在了床头柜上。我时常会在睡前阅读它,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时间往往已经是深夜。
对于爱书之人,尤其对于我这种有语言学背景,掌握不少外语的人,这本书似乎有一种魔力,会吸引你一页接一页地读下去。
几十天里,我读到了许许多多的故事。不,也不能说是故事,充其量只是一些残破的片段。这些片段的内容贯穿古今中外,描述的内容荒谬绝伦,或者说是让人困惑。
就拿汉语来说吧,我看到一篇白话文的游记,是这么写的:
“······一路徜徉我来到了南天门,看见那座矗立在寻龙山南麓的岿巍桔檐彤柱楚翘的十八层群楼袅娜多姿瑰丽磅礴的倩影。这里妖美丽婘的粉红色梅花、洁白的樱花、桔红色的木槿花、苍蓝色的阿西答萝等璀璨夺目烂漫,令我褒赞惊叹叹为观止。我沿着天梯缓缓向上攀登,来到了巍峨绚烂秀丽的黛青檐玲珑可爱久负盛名的六角三层古浪亭。接着我右转继续攀爬,之后终于看见那懿美岿巍磅礴雍容典雅的三层四角的建筑矗立在山顶蓝天下,我想那一定就是我要寻找的独一无二世间绝无仅有千金难觅的无籍馆了。我欣喜万分,发现离无籍馆外坐着一个美丽夺目优雅年轻斑斓嫽美的女人,我从包中抽出了削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宝刀,上面还残留着鲜红狰狞腥臭粘稠的血液,镌刻着鎏金的隽秀工整的“鬼斩”两个大字。我走近那个女人,四周的景色旖旎嫽美氤氲璀璨姽美磅礴如梦。”
故事就此戛然而止,再往后翻,下一页满满的都是阿拉伯文,记载的又是其他内容了。
我不知道这篇游记的作者是谁,不知道这种辞藻堆砌的可笑笔法和浮夸癫狂到令人不适的语调有何深意,我不知道这篇游记的前文是什么,后文又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我好奇主人公抽出了刀意欲何为,后面紧接着是否就是一场谋杀?可是这一切都没有答案,这些文本只是一个片段,没有任何我能看到的意义。
整本书就就这样由一则又一则破碎荒谬的文字组成,而除了破碎,这些文字很难找到共同之处。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本书的编者为何要将这些文字编撰在一起,难道其中还有什么我未曾领会的深意?
随着阅读的逐渐深入,我渐渐发现,除了书中的文字,这本书本身也怪异的令人害怕。
它的内容似乎时刻在改变。我花了六天时间读完了整本书,可当我翻回第一页,我发现这本书又变的崭新。封面装饰性的图案在不知不觉中改变,读过的文字静静地消融,新的文字和插图被看不见的手填充在纸页里。
我不停地阅读,如饥似渴地阅读。而这本书变成连绵起伏的群山,一望无际的原野,群鹰翱翔的天空,波光万顷的大海;变成了由无穷无尽的文字所编织的殿宇和迷宫;变成一个失去了理性、逻辑和思维,而仅由谜题、悬念和神秘感构成的世界。我一头钻入其中,难以自拔。
这六十天也许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六十天。我一边深陷在这本无名之书所构筑的世界里,一边又无时无刻不被父亲即将归来的事实所困扰。那种情感中同时包含着紧张、疑惑、激动和仇恨。我在想这本书与父亲究竟有何关系?这些年他都身在何处,又从何找到这样一件神秘之物?
而母亲的反应比我更加明显。这六十天里,她总是过分紧张,随着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开始坐立不安。我时常见到她开着电视,焦点却落在墙壁后方的无穷远处。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忍不住要开门往楼道里窥看。她一遍遍地阅读纸条上的文字,读着读着就要流眼泪。她也时常翻看那本无名之书,但总是翻不了几页就皱着眉头扔开,仿佛里面的内容让他憎恶生厌。
父亲一直没有出现,到了第六十天,母亲的焦虑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把书收起来放进铁盒中,抱着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枯坐。
她一刻不停地自言自语。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问一次:“他会来吗,他会来吗?”没等到我回应,她就会自己给了自己一套答案:“他一定会来的。年轻的时候,他就总喜欢赶最后一班车。”
一番自言自语后,她的嘴角笑了起来,眼泪却是停不住。
母亲的样子让我很是心酸,我说妈,他不来也没什么,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也不缺他一个。可母亲的反应却让我害怕,她朝我大吼大叫,气的脖子都憋得通红:“你懂什么!他一定会来的!”
我也来了气。一气之下,我跑去了我自己的房间,甩上了门。但我的耳朵依然竖着,客厅里,母亲的哽咽声依稀可闻,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转眼间就是最后的时限。我耳朵贴着门,等着,等着,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一夜无眠。除了母亲的哭声,我没有等到任何声音。
昏昏沉沉中,天光已经亮了起来。我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门,走近了客厅。一抹金色的晨光中,黑色铁盒孤零零地放在沙发上,母亲已经不见踪影。我去了母亲房间,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应该是没有摊开过。我打她手机,铃声在客厅响了起来,她也没有带在身上。
我打开盒子,无名之书依然在那里,纸条却已经不在了。我记得父亲在纸条中写到,如果他没有来,那么一定要把这本书烧掉。此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来过,也不确定究竟要不要把它烧掉。
借着晨光,我看见封面上的装饰性纹路开始渐渐变化,那些花纹在我的眼下扭曲断折,继而重新穿插、拆分、镶嵌、拼合,直至变成另一个样子。我打开书,依然是全新的文字和全新的故事。在晨光中,我忘记了饥渴,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消失的母亲和依然不见踪影的父亲。文字变成魔法、毒品和迷幻剂,我捧着书,读着,读着,直到夕阳西下。
到天光完全消失的时候,我决定,我不会烧掉这本书。
我惊讶地发现,书中开始出现了一些和以前读过的故事有关联的片段。那位勇敢的贝都因人后来遇到了沙漠中的灯神;青春期女孩安娜的母亲和他的父亲因为大卫鲍伊的歌相识相爱。一位名叫张陌一的云游者死在了北平;杀手“荷兰人”开始了他的第一个与最后一个计划。
我读到的那些片段,有些是前文,有些是后文,但更多的只是难以说清先后的文本。
我开始茶饭不思,把自己关在家中,除了睡觉就是阅读。饿了,就煮份挂面;渴了,就喝点自来水,就这样度过了整整半个月。
半个月里,我发现了更多故事间的联系。故事A的一个龙套也许是故事B的主角,故事C的结束引出了故事D的开始。没有一人能够脱离世界,也没有一个故事可以单独存在,一条条细密的丝线编织成网,将故事联系在一起。所有人都在同一个世界里存在,所有的故事也都变成了同一个故事。
不,也许那并不仅是故事,而是历史。这本无名之书的作者用了一种妖异的笔法和怪异的取舍标准,把或真实或虚构的历史摘撷下来,凝固成为破碎而漫长的文本。这些文本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面对历史,你既能向上追溯到刀耕火种的年代,也能通过想象跨越到千百年后的未来。
半个月后,我的大脑已经完全被书中的内容所填满,这个时候,才我发觉已经有一些东西失去了控制,仿佛我的想象已经可以影响现实世界。
我时常可以听到有人在我耳边低语,用低沉而优美的嗓音朗读书中的文字。
我时常可以看见书中的人物,出现在客厅、书房和卧室。我看到书中的那位贝都因人、那位斯堪的纳维亚渔民,那个穿着旗袍的上海女人,还有一群穿着马褂的镖师。他们笔直地站着,用平静的眼神与我对视,一言不发。
再后来,书中的故事更加让我沉迷。我发现,父亲和母亲的故事也赫然出现在里面。我带着病态的好奇阅读它们,期待得知更多的关于他们的一切。但这一切并不能完全如愿:故事从来不会连续出现。在翻开下一页之前,你不会知道那里写的是什么。
一天又一天过去,书的魔力依然丝毫没有减少,如果不是读到了那则故事,我可能真的会在书的世界里沉迷下去。
在这里,我不想告诉你们那个故事的具体内容,我只能说,那个故事是关于我的父母的。他们经历了诸多恐怖之事,即将走向一个必将到来的终局。那个故事里,有魔鬼的低语和神祗的崩毁,有痛心的背叛、残忍的杀戮,有无穷的恶意和折辱的死亡。
在长久地阅读这本无名之书后,我已经相信,书中所述之事皆为真实。任何一个故事只要被读到,事实就已尘埃落定。而如果他们真的在故事中死去,那我就再也无法看到他们。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我必须克制自己阅读这本书的欲望,哪怕那种欲望像毒瘾一样夜夜咬噬我的心脏。
为此,我做了最大的努力。
我把书扔进书房,然后在每个夜里重新把它取出来。
我把书锁在保险箱里,扔掉钥匙,然后在第三天买来了电锯和切割机。
我把书扔进垃圾桶,目送看见垃圾车载着它离去,然后在垃圾填埋场找了一天,抱着失而复得的书本哭泣。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要我们烧掉这本书。因为这本书,在本质上是邪恶的。
我最终下定决心要烧掉他。
那天,搪瓷盆里的火苗腾起黑烟,我亲眼看见书页在火焰里蜷曲,焦黑,边缘闪动莹蓝的余烬,然后变成一堆灰,内心释然又平静。
直到第二天,这本书重新出现在沙发上。
我有点明白过来。也许,毁灭它的最后期限就是母亲消失后的第二天。错过了机会,它就苏醒过来,拥有了不死不灭的生命,成为了一个妖魔。
我依然夜夜阅读这本书。然而,我并没有再次读到父母亲的故事,取而代之的,是我自己的故事。
一个独居的年轻人得到了一本神秘妖异的古书,他沉迷在书的世界里,渐渐精神恍惚。书本和文字编织起谎言与幻觉,潜移默化地侵蚀扭曲他的大脑。渐渐的,他开始分不清楚虚构与现实,故事与生活。
我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哪怕我并未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意志将被完全摧毁,他将一步一步地,走向命定的末路。
我不想让这一切发生。
我不想死。
在那个时候,如果说我还能想到有谁能帮助我,恐怕就只有他了。
“谁?”宝雍问。
“我的大学同学,方俊。”
“阿俊!”蜘蛛切失声,“你是说我们的阿俊?!”
我知道,方俊一直研究这些东西。中国道家的符咒丹药,古欧洲的宗教圣物,还有非洲原始部落的巫毒巫术······他的研究方向很广,也许能够知道这本无名之书的一鳞半爪。于是我唐突地拜访了他,告知了他有关这本书的一切。而他随意翻了一下,表现的很激动,似乎对这本书很感兴趣。
“然后呢?”古时风吹整个身子都凑了过来,“他是被这本书害死的?”
我不知道······那天,他说对于这本书,他已经有一些头绪了,只是要留下了这本书,以便仔细研究一下。接下来······接下来,当晚他给我打了了一个电话,说他已经把书用碎纸机处理掉了。电话里,他的声音非常恐慌,好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第二天,我起床以后,发现那本书出现在我的床边。而方俊······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了。
“就是那天······”蜘蛛切嗫嚅,“一定就是阿俊出事的那天。”
是的,那天白天我到他的住处找他,发现那里已经被警察用隔离线围了起来。一问,我才知道,阿俊已经出事了。
周玉童的脑门上又已经挂满了汗珠,他颤巍巍地擦着,喃喃道:“原来,真的和这本书有关。”
“那么,你今天来又是为何而来?你为什么要给我们讲这个故事?”宝雍声色俱厉,“你已经害死一个无辜者,还想怎么样?”
鬼谷被宝雍斥责的抬不起头:“那天,我本来不想让方俊留下那本书。但是他告诉我,他的朋友里,有不少都在这方面很有学问,把书交给他,他保证会帮我解开谜题。如今,我想······你们都是他的朋友,里面说不定就藏龙卧虎。你们当中一定有谁有办法······现如今,只有你们能救我了。”
宝雍哂笑了一声。
“你太高看我们了,我们只是作家而已······不是神棍。”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蜘蛛切猛地一甩眉毛:“这么说,你把那本书带来了?”
鬼谷哽咽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蜘蛛切和古时风吹霎时间倒吸一口凉气。
“别拿出来!”古时风吹连连往后退,“算我怕了行吧,我真服了,这你都·····”
“不!拿出来吧!”
一个威严的声音登时把古时风吹压了下去。鬼谷连声诺诺,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那本书。
昏暗的灯光下,书的封面上的金箔闪烁着漂亮的光辉。
“就是这本书,害死了阿俊?”古时风吹斜斜地瞄了一眼,仿佛还心有余悸。
“看起来,很普通啊。”他说。
终场——多出来的鬼故事
“咔叽”一声。
继而是牙齿咀嚼的声音。
然后是吮吸的声音。
异样而清晰地声音冷不丁地出现在房间里。
“什么声音?”宝雍暴起。
“像是······吃糖的声音。”蜘蛛切补充。
宝雍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打开糖果罐。糖果罐里空荡荡的,引出今夜所有故事的那枚“多出来的糖果”,不翼而飞。
“究·竟·是·谁·吃·的!!!”宝雍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脸色酱红的让人害怕。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气氛有些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周玉童低头看表,边看边嘟囔:“今天时间不早了,我该走······”
一句话卡死在最后那个字上。他仔细地凝视表盘,表情分不出是哭还是笑。
“老周,你又怎么回事啊······”蜘蛛切的口气已然尽是疲惫。可周玉童的声音却比哭还难听:“你看,我的表,是不是,坏了······”
“怎么了啊?”
“它······它倒着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不详的预感如潮水般阵阵袭来。
“你们闻到了没有?”
“什么?”
“牛肉的香味······”
蜘蛛切回头,看见厨房里早已蒸腾出阵阵白气,一股一股地朝客厅里翻滚。任谁,都能闻到白气带来的牛肉膻香。
“我想,我们是该走了。”古时风吹脸色煞白,“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不·许·走!”宝雍暴喝着,朝桌子上狠狠砸了一拳,“在没有找到那个家伙之前,谁·都·不·许·走!”
“你怎么了宝雍?”蜘蛛切伸手去拉宝雍,却被他一掌甩开。
“你们自己看看,自己看看!看看有几个人站在这里。”
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
蜘蛛切腿一软,哭声很快就止不住了。剩下的人伸出颤抖的手一遍遍徒劳地清点人数,徒劳地想找到那个多出来的人影。
徒劳。
人与名字间的关联渐渐断裂,往日的好友变成了抽象的符号,谁是谁,谁能说得清?。
在宝雍眼里,众人的面目开始模糊,记忆开始氤氲,视野中只剩下一片影影倬倬。
今天真的只来了一个女生?可为什么那个女人长的一点都不像蜘蛛切。阳雷生今天来了吗?我怎么记得他没来?咦,古时风吹什么时候留了长头发?哦对,那家伙是周玉童吧,这么年轻,不是周玉童是谁?哦对,还有阿俊,阿俊每次必来,多出来的那个人也不是他。
不行,这回我一定要找到多出来的那个人,为小露报仇!
不能错放!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主人冲进白雾缭绕的厨房,出来时,却已经不是他了。
那个东西长着尖锐的角,狭长的眼睛,虬结肮脏毛发,手中还握着一柄厨刀。刀口上,粘稠的鲜血嘀嗒坠落,一定是才劈砍过血肉。
尖叫声四起,众人在极度的惊恐中逃窜。
慌乱中,蜘蛛切撞翻了墙边的四五柄拖把和扫帚,绕过了一辆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那里的清洁车,然后夺门而出。在她背后,墙纸、地板、家具纷纷腐朽剥落,四壁扭曲挤压,天顶崩毁坠落。
蜘蛛切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荒地中。她的背后只有一片光秃秃的田埂,宝雍的别墅,连同过去的那个夜晚,如同都没有出现过。
逃出来的人三三两两的游荡,回过神以后,他们渐渐聚回一起。这次没有什么多出来的东西了,相反,他们还少了一个人。宝雍没有从那幢别墅里逃出来,就此消失在虚空中。
深夜的荒地上,阳雷生、蜘蛛切、周玉童和古时风吹四个人聚成一排,一言不发地走着。在他们后面,鬼谷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不近不远地跟着。
“你别跟了,过来吧。”蜘蛛切已经不想再大声讲话了,她实在是太累了。
鬼谷如蒙大赦地快步赶上,借着星光,众人看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什么东西。
“你抱着什么鬼玩意儿?”阳雷生没好气地说。
鬼谷又没了声音:
“书······”他怯生生地回答。
蜘蛛切心里咯噔了一下。
星光渐渐漫漶开来,在大地上投下斑驳游移的倒影。
众人不禁抬起了头。
天穹如同一片黑色的海,在那里,无数星辰闪动着,呼吸着,如同古神的眼睛,将创生于千万年前的妖异光芒,洒向苍茫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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