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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姆托: 我感知到建筑「神采」的七段经历

全球知识雷锋  · 公众号  ·  · 2020-04-21 13:11

正文


译者:杨锦涛

卒姆托谈“建筑作为图像” 中文字幕版


「presence(神采)」如历史长河中转瞬即逝的一片层隙。那一刻既不是未来,也不是过去,而是此刻,快乐的此刻。


这棵树什么都不会说……它就是一棵美丽的树……他们仅是他们自己,沉默于内,不证自明。


建筑不是虚拟的图像……真实的建筑有着某种构造系统……建筑师工作中最高级的任务之一便是去构造。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 146 篇讲座。

本文整理自2013年11月10日瑞士建筑大师彼得·卒姆托于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举行的题为《Presence in Architecture, Seven Personal Observations》的演讲。讲座由程博推荐,由杨锦涛记录整理。


记录者:杨锦涛

武汉大学建筑学本科大五在读


校对&推荐人:程博

毕业于同济大学与ETH,瑞士建筑师与工程师协会SIA注册建筑师。『丘建筑设计』(www.hilarchitects.com)合伙人。教研机构『建筑工房』联合创始人。独立建筑刊物『Der Zug』编辑部成员。

主讲人: 彼得·卒姆托

(Peter Zumthor )

瑞士建筑师,于2009年3月获得普利兹克奖。代表作有瓦尔斯温泉浴场(Therma Vals)、布雷根兹美术馆(Kunsthaus Bregenz)、圣本尼迪克特礼拜堂(Saint Benedict Chapel)等。他的建筑有一种内省的特质,重视材料、构造与细部,真实地面对物质性、感官性、物体性*等建筑学本体话题。

*Body,译为物性、物体性,原因请见后文。


正文共8756字15图,阅读完需要10分钟



关于讲座主题 「presence」 ,其基本含义有三:


01

the fact or condition of being present 在场


▸ in the presence of sb, in sb's presence 当着某人在场,当着某人的面。

02

a quality that sets an individual out from others 风度,仪表,神采


▸ a man/woman of tremendous presence 仪表堂堂的男子/神采不凡的女子。

03

something (as a spirit) felt or believed to be present 感觉中的存在物


▸ to sense a presence 感觉到有东西在。


结合讲座具体语境,译文将presence译为「神采」。






开场白





我喜欢我的名字 Zumthor , "Thor" (在古德语里)的意思是门。其实 zum Haus*会更好(笑)。


*zum = zu dem = to the,Haus = house,zum Haus 在房子里/关于房子。


很高兴来到这儿,我一直想来以色列,办公室里女同事还央求说:『我也想一起去看白色的特拉维夫(Tel Aviv)。』


我想差不多是一年前,我在ETH的一位朋友 Philip Ursprung *打电话问我:『你想不想来苏黎世和一些艺术史学家聊一聊「presence」?这里有一个关于「presence」的小研讨会。*』我问他有哪些人,他告诉我,这些人中有艺术史学家,哲学家和社会学家,而我将是其中唯一的建筑师。在那时,我就觉得去参加不是个好主意。


*Philip Ursprung 是 ETH 建筑历史与理论方向教授。


*研讨会出版物:Presence: A Conversation at Cabaret Voltaire, Zurich Paperback – April 1, 2016, by Jurg Berthold (Author), Philip Ursprung (Author), Mechtild Widrich  (Author)


于是我就来了苏黎世老城区的伏尔泰歌舞厅(Cabaret Voltaire)*。那里曾经是「达达运动」的发源地。那是一个漂亮的房间,墙面像是很老旧的样子,上面的抹灰脱落了一部分。我就感叹道,怎么从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他们说:『这都是假古董(fake)。』那个达达运动的歌舞厅过去的确在这,但在很早之前就已不复存在了。后来,有人把这些物品和装饰处理得像是一个很有历史的咖啡馆。


* Cabaret Voltaire 是达达主义的诞生地。如今,这间位于苏黎世的房间被用作俱乐部、画廊、酒吧和小剧场。


Zumthor在Cabaret Voltaire做嘉宾致辞,2013年2月1日

图片来源:https://blogs.ethz.ch/ursprung/category/veranstaltungen/


我们就要在这样一个地方开始关于「presence」的讨论,每个人都会讲一下自己对「presence」的理解。一直以来,「presence」于我都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且随着时间推移愈加重要。我记得大约在25年前,有一位艺术家第一次使用了「presence」这个词,我已记不清是用来形容我的还是他的作品了。


在研讨会上,我是第一个发言的。我讲了我所理解的「presence」。在接下来的讲座里,你们会听到这些内容。之后,那些艺术史学家登台,半小时接着半小时地讲,我意识到他们一直在说:『「presence」其实并不存在。』——这对我来说太奇怪了。后来,我渐渐明白,在这些艺术史学家的话语中,自解构主义后,「presence」就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概念,而且也不被允许了。关于「presence」,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话语 (在艺术史家的话语中,「presence」偏向「在场」) 。我再一次了解到,那些文本工作者和我对词汇的处理是不一样的 (在 Zumthor 的话语中,「presence」偏向「神采」 ) ,因为我总会和建筑联系到一起。


我个人对「presence」的理解是一种体验式的经验。当时,和那些艺术史学家在一起,令我感到有些郁闷。不过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研讨会后,他们和我说:『不要沮丧,我们喜欢你的建筑。』所以,显然我和他们说的「presence」不是一回事。


在那个研讨会上,我讲了7段关于「presence」的个人经历。几天后,我需要去伦敦做一个演讲,我和我工作室的建筑师一起准备演讲内容。我本打算讲一些我漂亮的新项目。然后,我妻子 Annalisa 看到后说:『你为什么要总给别人展示这些无聊的建筑?像上一次一样,再讲一次「presence」吧。』于是我又在伦敦讲了一遍。伦敦的那一遍可能更有思辨性,或者是另一个版本,我认为那次是成功的,不过后来我渐渐忘了讲稿的内容……


现在,你们将听我再次、也是最后一次阐述对「presence」这个话题的思考。这次我写了讲稿,我手头还有上次的笔记,我想做到更精确的阐述。下面我们进入正文吧。





讲座正文





1

SPRING 1951

1951年,春



那是1951年的春天,我是1943年出生的,所以那个时候我应该是8岁。我记得「51」, 因为在我父亲刚建好的房子里,有个地方写着「51」——这个图景印在我的脑海中。那天天气非常好,不用去学校,那应该是春天,我可以(在记忆里)闻到春天的气息。那是巴塞尔附近的一个村子,记忆里,还是个小男孩的我在奔跑着,有着现在我已没有的轻盈和优雅,如今我能从我的孙辈身上找到这些。我记得一切是那么的美好,简单,只有我一个奔跑的小男孩。所有的只是一个片段,大概 2 秒。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presence(神采)」 ——处在那个瞬间。


后来我读到了 Lyotard * ,我并不是 Lyotard 的粉丝,但我需要读他,里面有一句话我很喜欢,他写到:『「presence(神采)」如历史长河中转瞬即逝的一片层隙。那一刻既不是未来,也不是过去,而是此刻,快乐的此刻。』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有过这种感受,那一刻只有最纯粹的的「presence(神采)」 。


* Jean-François Lyotard(10 August 1924- 21 April 1998),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和文学理论家,著有《The Postmodern Condition: A Report on Knowledge》等。


Haldenstein的山峦,图片来源:讲座视频截图


图里并不是我幼年时的景象,我并不是在这里奔跑的。这是我过去30年一直看着的景象——在现在居住的地方,我时不时会感受到「presence(神采)」 的力量,这种感受有时候或许是来自我身上,但更为肯定的是来自于大山。当我看到这些岩石时,我会感受到空间的、材料的「presence(神采)」 。若这些群山对我的设计有所影响,我会极为欣喜。所以,作为建筑师,在造房子时候,是否可以创造「presence(神采)」?这自然不容易做到,不过至少可以自问,在我的设计当中,该如何去做呢?



2

LIKE A TREE

像一棵树



你们可能不知道奥地利作家 Adalbert Stifter*,如今他已经不太为人所知。我喜欢他是因为,当我开始读他的小说的时候,他会先描写一片树林,然后你会看到他在描写树枝,树枝逐渐开始动了起来。一定是风来了,风越来越大。倏然,一片广袤的风景呈现在眼前,但这里没有人。这样的描写会持续很多页,但读起来并不枯燥。于是他这样表述了几十页,完全没有写到人,没有活动,只有景观。我可以感觉到光的射入,听到河水的声音,等等。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片段打动了我,当我阅读时,我可以真实感知到那「presence(神采)」 。如果Adalbert Stifter可以做到,或许我也可以。


*  Adalbert Stifter (23 October 1805 – 28 January 1868)奥地利作家、诗人、画家、教育家。他非常擅长于生动的自然景观描写,长久以来在德语区受到欢迎,然而于英语读者来说几乎完全未知。


所以不论是在看景观,还是看到其他事物的时候,我觉得就如同在看一棵树,这棵树并不会告诉我什么,也不能传达什么讯息。这棵树什么都不会说,它不会说:『快看我,我比其他的树要更好看。』它就是一棵树,一棵美丽的树。所以,我为有着这样品质的事物感到着迷,他们仅是他们自己,沉默于内,不证自明。


后来,20年前我发现了William Carlos Williams*的诗,一个三四十年代的美国诗人。他是一名住在郊外的医生,痴迷于写诗。阅读那些美丽的诗,你能感受到,它非常接近于事物本身。这和我小时候对诗歌的认识完全不同——那时我以为诗歌是用语言「对事物进行强烈的评价」。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September 17, 1883 – March 4, 1963),是一位和意象主义与现代主义紧密关联的美国诗人。


还有一个有名的奥地利作家,Peter Handke*,他现在处在职业生涯中年,也许当今最棒的用德语写作的作家之一,他的诗歌也是如此,他曾写到:『我希望我的诗歌能吸纳事物之本身。』


*Peter Handke (born 6 December 1942) 奥地利小说家、剧作家和翻译家、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他在关于“南斯拉夫战争”和“北约轰炸南斯拉夫”的著作中对西方立场的批判和他在斯洛博丹·米舍洛维奇(Slobodan Milošević)葬礼上的讲话引起了争议。


室内照片,图片来源:讲座视频截图


在看这张照片时,我们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深度。我并不知道这座建筑在哪里,从室内看像是日本或者印度的。一位朋友发来这张图片,我立即就感受到它的氛围,没什么特别却极为强大……我热衷于建造这样的房子。



3

Constructing Presence in Architecture, First Attempt, Pure Construction

在建筑中创造「presence(神采)」之

探索一,纯粹的建造



在我们谈论这个问题之前,我要讲一些别的东西以方便理解。我试着去弄懂,怎样才能在建筑中创造「presence(神采)」 。在此之前,我要讲一段有意思的经历。大约20年前,有人委托我设计一块地毯,当时他们说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他们让一些设计师和建筑师来设计地毯并投入生产。在那时我对于如何消除(作品中的)作者非常感兴趣,想创作一个没有创作者或无法从作品中感知创作者存在的东西。我找到了John Cage*的音乐。他是玩偶然音乐*的,因此他的作曲是由偶然事件组成的,譬如他在巴塞尔的音乐会上,旁边有轨电车拐弯的声音也构成曲目的一部分。他试图创造一种创作者消隐了的音乐。受他的影响,我生成了自己对毯子的概念,然后交给撒丁岛*的一位妇女完成。


*John Milton Cage Jr. (September 5, 1912 – August 12, 1992) 美国作曲家和音乐理论家,偶然音乐、电子音乐、非标准音乐的先锋,二战后前卫音乐的领导者人物之一。


*偶然音乐 aleatory music西方现代主义音乐流派之一。指作曲家在创作中将偶然性因素引入创造过程中或演奏过程中的音乐。亦称“不确定性音乐”或“机遇音乐”。


*撒丁岛Sardinia位于意大利半岛的西南方,是地中海的第二大岛,仅次于西西里。


我为做地毯的妇女想出一个概念,和天气、季节有关。我做了一个复杂的脚本,根据时辰、当时的天气、光线,所有的这些因素共同决定地毯的颜色。当天气发生变化时,她会把线绳的颜色从白色换到蓝色,如此种种。当时,我觉得做出来后的地毯会是这世上最美的地毯,没有作者,只有脚本——自然的设计,偶然因素的设计。然后她们做出了第一片毯子,大约1米长,它看起来糟透了(笑)。只有一位我的朋友,同样接受了这个地毯委托,足够仁慈地说:『Peter, bellissimo, bellissimo. 』(意大利语:美极了)但从他的表情上我明白,他并不真正喜欢这条毯子。


所以,从这段经历中我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非常简单的错误。如果你把50种不同的颜色放入染缸中,会发生什么?它变成了灰色!甚至更糟。我想说,作品是需要创作者的,我们必须运用智慧去做一些事。接下来我会讲讲我的一些尝试。


我们都知道建筑由成千上万个构件组成,将构件组装起来,它们便成了建筑。我们必须要控制并组装这些构件。建筑是被建造出来的,建筑不是虚拟的图像,电脑上的图像不是我今天要讲的,我要讲的是真实的建筑。他们有着某种解剖结构、构造系统。我喜欢构造,我认为建筑师工作中最高级的任务之一便是去构造,去将所有构件组合成一体。


大约是25年前,我参加了一个柏林的竞赛,他们想要在大屠杀的场地、盖世太保总部旧址处建一个博物馆,所有可怕的东西已经被掩埋了,他们想要挖掘出些什么。我赢得了竞赛,设计概念源自于我的本能反应。我看着场地的那一切,那些曾经发生在集中营的故事纷涌而出,这是毁灭的中心。然后我说,不行,我什么都不能做,因为那是多余的。我怎么可能为这样的东西建一座房子?如何找到一个形式?如果去象征什么,事情会更糟。于是我对自己说,我可以创造一个建筑,它将是纯粹的构造,没有寓意,没有评论,因为我确信没有办法用建筑来评说这段历史。也许在其他领域可以,但是建筑不可以。我知道我的朋友Daniel Libeskind持不同看法。我觉得没关系,但这是我的看法。


恐怖地带博物馆模型照片,1997

图片来源:Archdaily

恐怖地带博物馆 首层、二层平面图,长边剖面图,短边剖面图

图片来源:Peter Zumthor’s ‘Topography of Terror’, Claudio Leoni

恐怖地带博物馆室内

图片来源:Peter Zumthor’s ‘Topography of Terror’, Claudio Leoni


然后我们就设计了这个房子,赢得了这个竞赛。这个房子由「杆件」和「空隔」组成,就像0,1,0,1,0,1一样。它全部是由杆件组成的,横杆,竖杆,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两层杆件,两层立面。在剖面上,楼板也是这样的双层构成。


Zumthor示意,横竖杆件的交接

图片来源:讲座视频截图


整个建筑物有180米长。这些杆件通过预张拉的钢筋组合在一起,成为坚固的结构。剖面上的这些杆件组织成空腹桁架。所以,这是一个完全没有墙的建筑,我们管它叫「Stab-Werk」(杆件构造)。「Stab」像梁一样,不过比梁要更细——「Stab」苗条修长,有着方形截面——比梁更为优雅,但永远不会是圆形的。它更像是一件工艺品,可以是木制的、钢的,也可以是混凝土的,在我们的方案中选用了混凝土。Stab们联结在一起,构成Stab-Werk——即由Stäben(Stab复数)构成的造物。我们做了这个建筑,不是去建造它,而是去构造他。我们做了很多大模型,然后发生了些有趣的事情。我本想造一个没有任何指代意义、不做任何评述倾向的建筑。但当人们看到这个设计时,他们称其为「恐怖地带」*。该类型本不存在,它独一无二。它本该是一种语义上的真空, 现在却突然充满了意义 。我想这是一种称赞,但这并不是我本意。


*Claudio Leoni, Peter Zumthor’s ‘Topography of Terror’, criticism arq.vol18.no2.2014


它成了为这一目的而生的一栋特定建筑。所以我就此明白,意义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仍然坚持不会追求它,不会主动赋予建筑任何意义。


Steilneset Memorial,Peter Zumthor,2011

图片来源:archdaily


20年后,在挪威的北部的北极圈内,这座建筑用于纪念在17世纪被谋杀的91名女巫。这座房子里每一位受害的女性有一扇窗户和一盏灯。当我接到委托时,我给当地的建设部门展示了我在柏林做的东西。柏林的那个设计因为一些政治原因而最终没有建成*。但我从未放弃那时的想法(纯粹的构造)。作为建筑师,一旦做过些什么,那些事物,有时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而这一次则非常简单地用木头搭建。


*1996年,卒母托赢得博物馆竞赛。当地基和地下室建设完成后,政府要求拆除它,项目的资金已经用完,建设这个项目的政治意图也发生了变化。与之相对,一个可移动的户外展览出现在柏林墙前,揭示着恐怖地带的历史。



4

Second Attempt, The Epitome of a Kitchen or Make it Typical, then it will become Special

探索二-典型的厨房。先做平常,它自会变得独特



刚才我们谈了「构造」,现在我想说说「使用(use)」。于我而言,作为建筑师,为「使用」去做设计,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比起「功能」一词,我更喜欢「使用」。请注意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别。我们使用厨房里的东西,如果物品被制作得易于使用,它便是美丽的。所以设计便于使用的东西,是一项建筑学的高级职责。


我曾经当过10年的教授,那时给学生出过一个课题——「 做一个平凡的设计,待其成为独特 」(Make it typical then it will become special) 。我在课上讲:『我很喜欢厨房,我喜欢所有好的厨房,我祖母的,我曾祖母的厨房。但是我讨厌我们家的厨房。这太糟糕了,不过这世界上有很多好的厨房。好厨房之所以是好厨房,并不是因为一个伟大建筑师设计了它,事实上恰恰相反。』


所以说我对「使用」感兴趣,不止厨房,车站还是 disco 舞厅或者什么其他的建筑也是一样的。对我而言,「使用」是建筑师工作的核心部分。如果有人到了我的房子说:『看起来很漂亮,但并不好用,非常典型的建筑师。』我会非常沮丧,那是最糟糕的评价。


从这个关于厨房的想法展开,在一个学期内做一个课题,不去试着与众不同,而是尽量做一个典型的东西。我分配给他们不同的任务,做的越典型,得分就越高。过程非常有意思,事实证明,一个事物特别特别典型时,它就变得特别了。在我的工作中,我不以「特别」作为出发点,而是以「典型」作为基础。


或者,从哲学的角度看,我曾读过一位法国哲学家的作品,他说:『当你真的高度主观时,就会变为客观。』细细想想这句话,这和我(上述)的想法有所关联。


车站照片,图片来源:讲座视频截图


这并不是一张很精美的照片,是一个朋友发给我的, 这是柏林城郊的一个普通地铁车站。但我认为它充满了氛围,一种典型的地铁站(U-Bahnstation)气氛。你可以看出,它不会是纽约市中心的车站,而是在城郊的某处。我喜欢那自然光进入的方式以及这简单的结构。对使用而言非常典型,还有一点设计,我们可以在工程师那儿发现这样的作品——他做了一些设计动作,但不会十分抢眼。这就是氛围,如果我成功地做出了我最好的设计(虽然还没有做出来),它会像我的手套一样非常称手,那就是最理想的情况了。



5

Third Attempt, Form Follows Anything or The Body of Architecture

探索三-形式追随一切/建筑的物性



现在要讲的与形式以及建筑的物性相关。20年前一位年青建筑师邀请我去斯德哥尔摩参加一个名为「形式追随一切」的研讨会。我非常同意这种说法,因为我们都知道在建筑领域,建筑师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让房子建起来,他就会开心。他们可以代表政治家们,代表那些富人们,代表民主,代表幻想。形式,取决于你是谁做什么事情,但它根本上来说是开放的。 也可以用于商业,现在就有很多建筑,他们的形式是用来营销 。我并不想要过多讨论这些,这是个道德问题,每一个人应遵从自己内心。这是因为建筑总会被政治家左右,用作表示这样或那样的宣言。


她一定也知道我的立场,可她还是邀请了我,因为她认为这题目对彼得卒母托而言绝对是种挑衅。所以,我参加了研讨,并写了一篇小文章,关于建筑的物性(body of architecture),或者说关于物质(about material)。


瓦尔斯温泉浴场室内

图片来源:讲座视频截图


你们肯定见过这张照片。不论是在做老师时,还是在事务所,我经常会说,建筑并不是主要关于形式的。 事实上,我在事务所不谈论形式,正如你们所见的,我们谈论构造,谈论场地,谈论外在因素对建筑的影响,我们还会谈论材料。就现在我们所处的此处空间而言,环绕着空间的材料营造了一种气氛,而不是形式 ,这个讲演厅的形式并不差,但我认为这四周的材料糟糕透了,它让我毛骨悚然。我知道我应该更礼貌一点(笑),至少地板还是不错的,我喜欢这个地板。


在事务所里,我们会在非常早期就第一次把各种材料放在一起, 我们并不是在有了平面、有了白色的模型后才问,『哦对了,我们选用哪种材料呢?』,我们不是这么工作的。我们的材料都放在办公桌旁边,我们把材料摆在一起——你们可能知道,每一个时尚设计师以及艺术家通常也都会知道——当材料被放在一起时,它们彼此之间会产生反应 你可能称之为化学反应、美学反应,我认为是物质的反应。材料们彼此产生反应,这时你可以调整材料的量,例如放大量的石头,大量的水,少量的草,这便是我们能做的——使用材料,营造气氛,创作建筑,这是我做建筑一开始的状态——我不会考虑形式,而是考虑材料和氛围。


瓦尔斯温泉浴场一开始同样也是关于材料的。在这个浴场的设计初期,我们发现在场地后面1km的地方有一个小的采石场,然后我就马上决定我们应该使用当地的石材——因为不再需要从意大利或是希腊进口石材了。结果之后我才发现,运输成本其实非常低,对此我有一点失落,我本可以用这个作为理由的……


这种石材有点灰,不怎么特别,它的技术特性并不理想。大约项目启动1-2年后,我们决定使用这种石材,当时我们想从意大利引进了另一种石材,用两种石材来一同建造房子,后来我们意识到是因为我们并不信任这种当地的石材。那段时间,我的脑海总会突然有一个声音说:『让我们整体只用一种石材吧。如果我们把他切开,打磨它,它也会呈现出不同的样子。如果我们信任它们,不再搭配那些外国的夸张的红的蓝的的大理石。 便能看到它自身之美。


很不幸的是,当我后来在悉尼机场出口大厅时,我看到了同样的石材,啊,这并不是我的初衷。但是Vals的石材变得太出名了,结果人们到处使用这种石材。


我想说的是,要相信你的材料。这个项目中,我们重新创造了石材和泉水之间的关系,一开始我并不知悉这种关系,直到为这个项目忙活了7、8年后,我才发现泉水和石材有着恋人般的关系。就是这样,这很好,此刻,我意识到了 建筑的物性(Body of Architecture) *


*Body of Architecture,中文常被译为「建筑的身体性」,指「拟人性」或「建筑和人身体的互动关系」。但德语 Körper 和英语 Body不仅指代人的身体,也指物体的「体」,因此要根据语境判断其含义。结合前文关于材料的论述,可知 Zumthor 讲的其实是客体的特征,而不是和主体(人)的关系,故译为「物性」。


有一段轶事,我从中学到了关于物质(material)的一些东西。大约是在浴场开业几天后,一位年迈的女士和我说:『我站在你设计的浴场里,这里到处是迷人的阴影,晦明交替。在这里,老人们也看起来都很美,这是你有意识地做出来的吗?』


我回答道:『可不是嘛』(笑)


因为我记得,我曾对事务所里的年轻人们说:『嘿,伙计们,即便有皱纹的老人在我们设计的浴场里也应该美,所以我们需要阴影。』之后我在建筑里使用了很多阴影。


我从那位女士的美妙称赞那儿学到的是一种关系,一种建筑物质的物性和我们人类之间的关系。



6

Fourth Attempt, The House without a Form

探索四-没有形式的房子



当哈佛GSD邀请我去授课时,我带了十四个学生,那是一个美妙的学期。我给他们布置了一个任务——「没有形式的房子」,我想知道没有形式时他们会怎么做。我和他们说:『你们每人做一个项目,它要是一个房子,不要做得太大了,告诉我是为谁建的,这个人应该是你认识的一个人,或者是可以激发你情感的一个人。给这个房子一个场地,不要是抽象的,而是你实实在在可以感知到的场地,当你在讲时你要知道你讲的场地是什么样子。然后你必须要表达你的设计,不能用平面,剖面,也不能用模型。』因为需要设计,工作和最终展示,所以我们不得不租一个仓库。


整个过程非常棒,他们做了一些装置,你可以闻到、听到、看到,但是不要通过形式来实现。所以最终的成果是一些带着声音和图片的装置。我记得两个例子。一个是来自美国南部的 Tom做的,他造了一个在密西西比的房子,他展示了一些密西西比的元素,你看见了水——真正的水。他讲了他会在房子里做什么,而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他在录音机里描述并赋予房间品质,用7个或是27个形容词(记不清了)来说明那是一座怎样的房子。这很有趣。还有一位来自塞浦路斯的的姑娘 Pavlina,她是训练有素的摄影师。在她的设计中可以看到来自塞浦路斯的红土,那边的丘陵——没有房子但能感受到土壤的气息。你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景观,里面有一张桌子和一盏灯,我愿意早上坐在那儿喝咖啡,阅读一天里的第一本书。


所以,即便没有画平面图,我们仍然能够谈论设计,谈论房子的气氛。在我看来,我更愿意先造一个房子再画有尺寸标注的图纸。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做很多模型,很多大模型,模型越做越多就成了有尺寸标注的图纸了。而不是反过来,先画图,标好尺寸,再按着图纸做一个白色模型。


Bruder Klaus Field Chapel,图片来源:© Aldo Amoretti


对我来说,这背后的观念是什么呢?


让我们看一下这张图片(克劳斯兄弟教堂)。这是一个很小的乡村小教堂,当混凝土浇筑完成后,人们用火烧掉留在内部的树枝模板,甚至到了现在,那里都可以闻到火烧的气味。教堂顶部是开放的,雨水可以落入室内。我想,当我看见一个没有形式的房子时,最有趣的事情便是那情感的空间。我对不能打动我的空间不感兴趣,比如年幼时和母亲一起去的大教堂那样。我喜欢有情感的空间,它们有着有不言而喻的功能。



7

Fifth Attempt, Kim Kashkashian Plays the Sonata No.2 in E flat Major for Viola and Piano by Johannes Brahms

探索五

- Kim Kashkashian 演奏的 Johannes Brahms 的E大调钢琴和中提琴协奏曲第二章



现在,到了演讲快结束的时候。Kim Kashkashian*是一个很棒的中提琴手。当我坐在桌边听那段音乐时,转瞬间,我进入了音乐的情绪里。每个人都知道音乐拥有可以直击心灵的能力——远比建筑要强。对我而言,音乐是最直接的艺术。我想每个人都了解这一点。这有点像体验一件艺术作品,它会打动你,但没有文字。


*Kim Kashkashian(born August 31, 1952 in Detroit, Michigan)中提琴手,格莱美奖获得者,亚美尼亚裔美国人。


我父母经常说:『不要只看第一面。给别人第二个机会吧。』现在,二十年后,我想说:『我追寻那第一印象。』通常来说,我对人的第一印象是比较准确的。我认为这是一种美妙的人类能力,能够在一秒钟内获得对许多事物的正确印象——你知道的,不知道的,知道却不自知的,或是从前知道现已忘却的、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你都可以在数秒内做出反应。我们可以想象人类会在什么情况下需要这种能力——我猜一定有那么一刻,不是当代,可能是过去的某个时刻,你没有时间去写一篇论文来思考我是应该逃走还是保持不动。


对我来说,建筑也具有这种能力。这个过程会稍微久一点,但总的来说是一样的。我将其称为「氛围」。我认为不仅仅空间,包括所有事物,都是有氛围的。我来到一个空间,我不止谈论四周的物质性,也会谈论空间本身。这便是我心所在——我喜欢物质性,但更爱空间。当你感受一座建筑时,它会打动你,它会触动你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引起你的共鸣——这便是我一直努力去做的事。


现在我又想起了,一月份和艺术史学家讨论时,他们告诉我「presence」并不存在。在中场休息时,有一位来自柏林的艺术史学家走过来和我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在讲Adalbert Stifter描述风景的小说时,并不是为了阐述一种浪漫主义的景观,而是在说此刻在世界当中的个体,作为世界的一部分,有更大的某个部分环绕着他。』


就是这样!谢谢大家。



References:

[1]Peter Zumthor: Seven Personal Observations on Presence In Architecture;

[2]Philip Ursprung, Earthworks: The Architecture of Peter Zumthor.

[3]Claudio Leoni, Peter Zumthor’s ‘Topography of Terror’, criticism arq.vol18.no2.2014;

[4]Wilms (Heinle, Wischer & Partner): Topography of Terror (https://www.domusweb.it/en/architecture/2010/05/12/wilms-heinle-wischer--partner--topography-of-terror.html)


讲座原址:https://youtu.be/OY85Nka40c0

访谈视频原址: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Y4Djp6nBcs

字幕翻译:孙志健,杨锦涛,制作:菜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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