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影迷圈炸开锅了。
网上哀号一片——
以后Sir越来越难告诉你,“想看的,……上有”。
在这个失去的日子里,或许,我们再也无法把曾经拥有过的,都看做是理所当然了。
有一群人,他们和影迷密不可分,又常常被忽略。
他们被称作“活雷锋”,又常常招致非议。
现在,难道还不值得为他们写一篇《纪念字幕组君》吗?
Sir想说说一部刚出的独立纪录片。
它的故事很小,很特殊,未必能代表整个群体。
但一定能带你走近,那些在电影中,一次次和你匿名相遇的人——
《一个人的字幕》
它的导演、编剧、主演、剪辑……总共就一人。
人称熊仔侠,一个做了8年字幕翻译的电影爱好者。
喜欢看东欧小众电影的人肯定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吧
这部纪录片告诉你,你在看外语片/剧时,屏幕下方的同声字幕是如何生产出来的。
其实好简单。
就像这样直接在txt文档里编辑,上面的数字是时间轴,下面输入翻译的字幕。
在已有英文字幕的基础上制作中文字幕
翻译工具也很简单,不过一人、一桌、一椅、一笔记本、一猫而已。
做字幕不难,难的是你把简单的事情坚持做下去。
说起熊仔侠第一次做字幕,是2009年的事了。
当时他正在读大二,发现了一部叫《棺材200》的俄罗斯电影,好想看,却看不懂。
因为全网都没中文字幕啊。
好在找到一个英文字幕,过了英语四级的他懵懵懂懂地开看了,虽然有些单词还不太明白,但是看得好爽。
看完了,他心血来潮,干脆自己做一个。
——说不定还有人想看这部电影呢。
熊仔侠从此入坑。
在大学期间,他就翻译了大量东欧、泰国、日本等小语种电影。
那是不是要会七八门外语?
不用,一般电影都会有外挂英文字幕,只要英语不差就能翻。
熊仔侠也说,虽然他大学是俄语专业的,但也只听译过两部俄罗斯电影,其他都是英译中。
门槛不高,关键看你愿不愿意,而且通常是无偿劳动。
熊仔侠说,他的翻译或许不够准确,不像图书的译者那样严谨。
但他看重的是,和影迷分享。
许多冷门的电影,能找到一个字幕就非常不错了,自己喜欢的电影也希望更多人能看到——
这种“影迷互助”的朴素的冲动,是他做下去的原因。
正是这种朴素的冲动,为中国影迷拓宽了电影世界的边界。
片中有一处巧妙的设计——
穿插了苏联电影《似曾相识》的片段,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床上说说话。
三次出现,分别是:
无字幕,英文字幕,中文字幕。
第一遍,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听得想抓狂。
第二遍,英文出现,我们读懂了。
那为什么还需要中文?
因为亲切。
或许我们有不少人听得懂英语,但很少人的英语好到think in English(用英语思维)的程度。
字幕的出现,避免了电影变成一场听力测验。
这就是为什么,熊仔侠自己成立的字幕组,用了这句标语——
我们希望起码你第一次的观看是没有中断、淋漓的观看体验
这是熊仔侠爱上字幕组的原因。
这难道不也是我们爱上电影的原因吗?
与热爱相伴的,还有质疑。
最尖锐的问题无疑就是——版权。
如果不依附于盗版资源,字幕就不可能被使用。
字幕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我们爱电影的必需品,而盗版又被认为是伤害电影创作环境的行为。
这不矛盾吗?
熊仔侠没有回避。
他承认字幕组是“灰色地带”,如果导演认为是侵权,只能赔礼道歉。
令他欣慰的是,他的“盗版”有时也可能和电影产生良性互动。
有一年上海国际电影节,准备放映一部叫《等待幸福》的电影。
于是工作人员找到熊仔侠……
“可不可以用你的字幕?”
就这样,他的劳动成果也获得了官方的承认。
即使得不到官方的承认,他也默默做着自己的本分——
生命是靠分享互助延伸下去的
中国的影迷,谁都很难说自己能和盗版划清界限。
如果能,那你也就自动切割了绝大多数的影史经典,无法发现电影最美的部分,那么又何谈真正爱上电影、成为影迷?
这本身就是悖论。
不止是影迷,许多中国导演都是在盗版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
贾樟柯就说过:
对盗版DVD我有一个比较宽容的看法,因为我知道除了所谓专业人士之外,那些电影资源是被屏蔽的。
不要说去看奥逊·威尔斯的《公民凯恩》,即使去看一些比较通俗的《教父》《现代启示录》,如果你不是所谓专业人士或有些特权的人根本办不到。
是不是还有人想进一步追问——
“读书人偷书不叫偷?”
Sir只能说,这看似严守法则,其实是冷酷。
因为他不去追问:如果盗版是违法,那我们有没有“守法”的途径呢?
有一个典故,叫“何不食肉糜”。
意思是,国君看到饥荒的百姓纷纷挖草根、吃观音土,于是问,既然没有粮食,那为什么不吃肉呢?
就像现在有的人问:“你怎么不看正版?”
这部片的片名叫《一个人的字幕》。
有一幕,让Sir印象深刻。
熊仔侠正在翻译的文字,被投影仪映在衣服上、脸上。
既辉煌,又落寞。
落寞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目光照射不到的斗室里码字。
但码完后,它立即会让成千上万的人奔走相告,如获至宝。
这是给熊仔侠带来使命感的原因——
原来自己做的这件小事,竟然可以影响那么多人。
他不是在孤军奋战。
早在2002年,《老友记》的爱好者建立了“F6字幕组”。
2006年美剧《越狱》在中国大热,《纽约时报》曾撰文报道过这一事件,称中国字幕组是——
“打破文化的壁垒”。
还有更多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
“TLF字幕组”、“YYeTs”(2007年改名为“人人影视”)、“伊甸园”、“风软字幕组”、“破烂熊字幕组”……(原谅Sir不能悉数列举)
我们在一部又一部电影的片头,反复和他们相遇,却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们。
是时候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了:他们到底是谁?
答案有很多个——是和我们一样的影迷,是凿壁偷光的人,是希望挣脱封闭与狭隘的文化自救者。
或许在此时,我们更应该抛弃门户之见,称字幕组们一声——
“电影人”。
别忘了,任何一部作品,都是由作者与观众共同完成的。
有的电影人,在努力拍更多好电影。
还有的,在努力培养更多好观众。
也许不同的只是,与前一种人的万千赞誉相比,我们习惯了把后一种人当做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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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娜塔莉波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