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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要么帅,要么不帅,沦为漂亮那是最可悲的。” | 星期天文学

凤凰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9-04 11:16

正文

本文图片来自于《万物生长》、《春风十里不如你》剧照


有关安的传闻那时候有很多,比较确凿的是安走马灯一样地换男朋友。但是也有很多男生以忝列为她的一任男友为荣。学院里大多数人都知道安和我的特殊关系,但是怎么个特殊法,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有个新加坡的交换生找到我,说要正正经经地追求安,要我帮忙接近安。我说,哥们儿你真是太不体贴了,我自己刚刚失恋啊。我相信他是有诚意的,最近他总是在宿舍里练张国荣的歌。上厕所的时候都是“风再起时”,因为张是安唯一的偶像。我还是帮他把安约出来喝茶。

 

我的好意被安很没礼貌地拒绝了。安说就是那个小白脸啊。我说什么小白脸,我们班好多女生为这帅哥寤寐思服呢。安就说,毛毛你记住,帅是一种状态,男孩子要么帅,要么不帅,如果帅不起来沦落为漂亮,那是最可悲的。她想了想又说,好好努力,你会是个帅男人的。

 

安那时已经辞去了宣传部的工作,位于市中心的大学本部有更多的精彩可以令安如鱼得水。安在百忙之中会经常出其不意地关心我一下。就这一点来说,我是感到有些幸福的。可我却是个不太称职的朋友,当然我不是个喜欢介入他人生活的人。主要也要归结于安的生活太过瞬息万变。常常有关她的消息在校园里不胫而走了一大圈,到我这里尘埃落定时,已成为旧闻了。

 

不过当我听说安和一个黑人已经同居了一个月还是感到有些吃惊。消息是从那个新加坡哥们儿那里来的,他和其他的留学生会有些及时的交流,这些交流当然是任何方面的。


 

我不能排除他在这件事情上因为个人情绪有添油加醋的嫌疑。但是由于无风不起浪和三人成虎的原则,我没办法为安在舆论上做任何的澄清。校方对这种事情是有些严厉的对策的。我可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成为杀一儆百的工具。我迅速地拨了安的手机号码,里面传来一个亲切而冰冷的女声,告诉我这个号码已停机。我记得我当时骂了一句粗口,或者是在心里骂的。

 

就在我通过各种途径想找到安的时候,她又给了我一个出其不意。那天我和一帮哥们儿正在东园打球。一个正要投三分球的家伙突然把动作定格了,同时脸上呈现出十分诡异的痛苦表情。这时候我们看见安和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沿着看台走过来。虽然很远,也还是能看出这个男人健壮的轮廓。一个哥们儿就酸溜溜地说,看来安喜欢的是大只佬,够性感的。另一个声音接上来,恐怕喜欢的是他无处不大吧。接着一群坏小子就都坏坏地笑。我突然有些烦躁,铆足了劲把球砸过去,说行了行了,说着说着就往下三路上引。

 

这时安看到了我,兴奋地向我挥手。我想安你千万别过来,过来会自讨没趣的。想着想着安就过来了。安说,毛毛,来,我给你介绍Mark。我迅速地调整了一下情绪,很配合地抬起头来,做出一个礼貌的笑容。Mark已经把手向我伸过来了。这其实是个挺好看的黑人,的确是黑,五官长得令人舒服,有点类似于丹泽尔·华盛顿的类型。鼻子的比例稍大些,脸上就又多了些牛一样的温厚。Mark说了句 nice to meet you(很高兴见到你),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指着我,Hi,毛老师。


他阴阳怪气的中文把大家吓了一跳。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怪不得这张脸面善,我之前在留学生部做过三个月的兼职汉语教师。由于是大班授课,加上我对这些黑白学生的细微差别本来就辨识不清,到后来干脆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所以刚才竟没有认出他来。拜师生之谊所赐,气氛几乎在瞬间得到了改善。我很热情地邀请Mark加入我们。Mark很乖地用眼睛征询了一下安的意见,然后大方地上了场。我相信我的哥们儿在十分钟后都会对Mark有好感。



他是个很不错的球员,很认真,而且时时有些发挥,把球打出美感来了。尤其是三步上篮的时候,那一跃间可以看到黑得发亮的肌肉在轻微地律动。他在球场上争取着,却没有欧美人一贯的杀气,是很中庸而温和的争取。我想这和安有关。我朝安看了一眼,她帮Mark拿着外衣,静静地站在秋天的阳光里,像个幸福的小妇人。

 

以后Mark经常会来找我打球。打完了我们就和安去找地方吃饭和消遣。我们三个人都是肉食动物,所以经常光顾的地方是图门烧烤和清真大盘鸡。有天Mark突然杞人忧天地说如果有天所有的哺乳类和鸟类动物都死绝了,我们三个人怎么办。安毫不犹豫地回答他,那我和毛毛就把你吃了,因为你个头最大。有时候我就到安和Mark租的房子去,这是个筒子楼改造的小套间,被安布置得很舒适。我和Mark躺在床上看Discovery(探索频道),安就到厨房里给我们做色拉吃。安做的色拉很好吃,Mark说安用的是“妈妈之选”色拉酱,所以调出来的色拉有妈妈的味道。

 

一个单身汉和一对小夫妻有时候可以营造出一种最奇妙的温暖感觉。这种感觉是安和Mark带给我的。

 

冬天的时候,Mark要回家过圣诞节。安的姑妈在美国,她办了手续,和Mark一同走了。我在学期末收到一张选课表,学校在搞教改,据说在课程调整上也有新举措。我意外地发现周五下午开了一门散打课,就毫不犹豫地把这门课的编码填了上去。记得之前有哪个武警中队的特警分队在学校表演过一次,散打的一招一式令我十分心仪。我对没有尝试过的东西抱着一种有分寸的好奇心,而且散打在当时也没有跆拳道今时今日在大小健身俱乐部那么普及。我把选课表扫描了,用E-mail传给安。告诉她我报了哪些有趣的课,并给了她一些建议,因为安想迅速地补上以前落下的学分。在元旦前一天,我收到了安发来的一张明信片和一个大包裹。

 

明信片上是堆着雪的科罗拉多山脉,安告诉我Mark的家在丹佛,就在山脉附近。安说包裹里是给我的元旦礼物,她说算了一下,我在圣诞之前是收不到了。我打开一看,是一对比赛用的拳击手套,红色的,让我想到安风风火火的时候。包裹里还夹着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毛毛,很高兴你去学散打。男人,要有些攻击性。你会成为一个很棒的男人。


 

开学后我才发现选的课太多,不得不进行车轮大战。安和以往一样逍遥,二月底的时候说要和我一起过生日,却在三天之后跷课去了北京。我的经验是作为安的朋友,你实在不能太认真了,你要习惯她给你制造的惊奇。

 

五月的时候出了件有关民族尊严的大事情。出事的第二天,安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当时我正忙着,受哲学系一个哥们儿之托,我画了一些标语牌,诸如打倒NATO(北约)之类。他说要插到麦当劳门口去。安说,毛毛,我和Mark分手了。当时校园里非常吵,我大声地朝电话里喊,什么?安也吼起来,我和Mark分手了,我要见你。

 

我走进“答案”吧的时候,安正心不在焉地拿着个小瓶子往一只斑点狗身上喷。这只斑点狗是老板的,叫Bob。我走过来的时候,Bob扬起头想和我打个招呼,却一连打了好几个大喷嚏。安就跟着干笑了几声。我吸了吸鼻子,说,Poison。安有些惊奇地说,毛毛你懂这个啊。我其实不懂,我碰巧有个过鼻不忘的嗅觉和一个永远走在时尚前沿的小姨。她那天就是浑身洋溢着这样的香气到我家里,然后对妈妈说,Poison,要两千多块一瓶啊。眼下安正把叫Poison的香水往斑点狗身上洒。

 

这是Mark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又不用香水,给我也是浪费。他根本不了解我。安好像在和自己说,答案吧里打着青蓝色的灯光,所有东西的轮廓都变得消极和不肯定了。安看上去很瘦。

 

毛毛你怎么不问我和Mark怎么了。安问我。

 

我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安说,你是不是以为是因为轰炸大使馆事件啊。

 

可人民总是无辜的。我说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然后发现自己的智商真是很低。

 

安说,Mark认为美国政府不需要道歉,他退学回美国去了。你看,你也许觉得爱情和政治拉扯上关系是电影里才有的事。可是,实际上也是有的。艺术来源于生活,真是精辟。可是,我爱他。安使劲抚弄斑点狗的短毛。斑点狗Bob开始舒服地哼哼,但很快被搓弄烦了,逃开去。好了,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无非而已。安突然一转头,很流氓地打了个响指,喊了一声,埋单。

 

我发现我是一直站着的。 



安以后很少出现,连大课都不来上了。我周五去上散打课,有时看见她远远地站在体育馆门外,我想过去跟她说句话,她就走开了。安送我的拳击手套非常衬手,但即使我的动作再标准,打到对手身上也并不着力。教练指着对手对我说,记住,这是你的敌人。可是,他不是我的敌人。我说。

 

一个月以后,安在更衣室门口截住我。安问我,毛毛,大使馆事件算过去了么。你可以陪我去麻醉一下么?

 

我想了想说,好。

 

安说,我都快要疯了。

 

我们打车来到了四兴路,这里好像是这座城市的三里屯。有些残破,聚集了很多外国人和其他各式各样的人。


 

“赛万提斯”吧比以往冷清了许多,不过音乐还算到位。Hip-Hop还是很High,随时准备叫人弹到天花板上去。我和安要了两瓶马天尼,走到二楼拐角的一张桌子坐下来。安小口地喝着酒,我看到她的眼睛随着音乐的节奏一点点亮起来。毛毛,我们下去跳舞。安把外衣甩到了椅子上,她里面穿了一件丝质的短恤,是很炫很暴露的那种,好像是有备而来的装束。我们面对面懒洋洋地跳了一会儿。

 

过了九点半,人多起来。音乐也变得热烘烘的了。舞池里的气氛被烘烤得激昂了。人们簇拥着,开始没有章法地混乱地扭动,好像和身边的空间做着斗争。DJ也有些兴奋了,不时地把手伸到空中,在音乐的高潮处大吼一声。人群中就涌出如林的臂膀呼应他。安被感染着,突然发出了让我感到陌生的嘶叫。我看见她甩着头,把身体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安开始大幅度地跳起扭腰舞。在她身边的很多人渐渐就成了观摩者,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动作着,看着这个颀长眩目的年轻女孩放纵忘我的表演。跳这种舞,安并不需要舞伴。

 

这时有些老外突然围拢了安,舞动着,群星捧月似的。不觉间我就给他们挤到圈子外面去了。其中有个装束性感的黑人,左耳上打了一排闪亮的耳钉。他舞得很辣,就有不少人叫好。我也看呆了,没想到男人也可以在公共场合把舞跳得充满挑逗意味。他扭动着,一面就把身体朝安贴过去。安处变不惊似的一路舞着。他得寸进尺,就势揽住了安的腰。安没有抗拒,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他肩上了。我和众人看着,不得不承认他们舞得很美,配合默契。这对不相识的男女,进退在节制与失控之间,处处是一触即发的生命力。舞得从容,如同黑白两色的兽类。我知道,能和安如此默契的人太少了。

 

安的表情是有些迷醉了,她半倚在黑人的怀中。那黑人的手有些放肆,开始探进安的丝质短恤。安开始挣扎,他猛然抱紧了安。这时候,我在无知觉的情况下冲进去,一把推开了安。一个勾拳击向黑人的下腹部。

 

这么强悍的一个人,腹部也还是柔软的。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在我面前慢慢矮了下去。我愣在了那里,安拉着我逃了出去。


 

我们跑了很久。安说,毛毛,我跑不动了。我说,安,那不是Mark。

 

安说,我知道。

 

六月里的夜风有些凉。我问安,回去么。安说,不。

 

我们往前走了一阵儿,走进了叫作“明斯克”的表演吧。台上有个女人在唱《三年》,这是个很高大美丽的女人。穿着阴丹士林的旗袍,除了妆化得浓些,并没有什么张扬的地方。嗓音也好,却和一般的女中音有些稍稍的偏差,差在哪里,说不清楚,却是沉郁淡定的。

 

安突然低低地说,她不是个女人。我有些吃惊。她就又说,你看她胯骨那么窄。我就笑了,说安你怎么突然那么俗了,又不是要生养孩子。

 

安说,不是的。就不说话了。

 

我们又走到街道的冷风里了。这时我听到安说,表面的东西,是靠不住的。


本文节选自葛亮《七声》之《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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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缀可爱的咪咪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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