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直都没有理解过他人口中口口声声的爱情,就像他人从未理解过自杀的人是一个样子的。“你从来不会付出,你只是在等待,像是你口中的那般神圣的坚持一样。”白雪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而我当时却一直是在没话找话。关于校园爱情这个主题,我的母亲不提倡也不反对,她的观点是:“只要你能兼顾学习成绩就行。我特别佩服那些一边谈着恋爱一边学习成绩还一直很好的人。”我一直对我有着非常清晰地认识,至少在情感之外,我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按照大人们的逻辑清晰地屡直了之后很长的人生——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然后结婚,然后生子。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这份被屡直了的逻辑里是没有爱情的,也没有谈及何时爱恋,这就是中国传统特色下的婚恋观,一直延续了那么多年,彻底被一百多年前的五四运动冲散,但在之后人们的意识里却仍然简单而直接。我十岁时的逻辑是简单的,但是关于爱恋我一直都同意马尔克斯的话——没有什么比爱是更艰难的了。之所以是艰难的,我想我的祖父母以及我的父母以及周遭一切似乎是靠着吸引力一样蜂拥而至的悲哀,它像是在我的家门口排好队,每一次在我快乐悸动的时候给我当头棒喝,提醒我不要乐极生悲。我并没有很乐,我一直都是悲观主义者,所以那份提醒不过是悲极生悲而已。
那日,当我站在荒草丛中的时候,带着一份决绝的意志,那一天真的是惠风和畅,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微凉,不过没有关系,因为一来我不在意,二来有酒啊,三来是我本就在之后是一具尸体了,哪里还要管我冷还是不冷。不过自杀之人会选择在一个雨夜或者狂风暴雪的夜晚,还是一个艳阳高照或者春光和煦的晌午呢,在一个环境恶劣或者风和日丽的时刻自杀会有区别吗——至少后者的仪式感会浓重一点,不是吗?
我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我自己把自己扔在荒草丛中,躺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会是那么蓝的天空,我反复向自己确认一个我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的问题:“如果再给我选择一次人生机会的话,我是否还会如此这般度过?”我想我会的,虽然我很想换另一种人生,但是或许这道问题的答案就是问题本身了,它的指向与我祖父的那句“该火烧死你的,水是淹不死你的”与我祖母那句“社会就是这么个社会,人就是这么个人”是一个样子,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却不得不承认——我会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从来没有明确过我对白雪的情感,这是延宕而复杂的,并非是直接而迫切的,我知道这早该结束,但我一直痴心的是我愿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但又想它发生但可以是另一个结局。但这一切似乎都不太可能,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我的延宕,我憎恨这样的延宕,正如我一直憎恨我父母僵持的婚姻是一个样子。我把我情感的延宕一直都归因于这样的家庭因素,我将这点因素告诉了白雪,她说:“你知道吗?假如你打篮球,别人给你传了一颗球你没有投进,你怪那个人吗?”
“怪啊!他没有给我传正,传偏了。”我说道。
“但是你知道吗,为什么别人会把传偏了的球投中,而你不能呢?”她说。
“我当然知道你想要安慰我的是什么。怨天尤人,并非是一种面对生活强硬反抗的生活。”白雪试图再次安慰我。
“可是我只不过是按照我解释的生活在不断地为这样的解释去寻找尽可能多的论据。”我试图说服白雪:“比如你知道吗?罐头在1810年就发明了,而1858年才发明了开罐器。当你……”
白雪强着说道:“我知道这个故事,有些重要的东西总会迟来一步,对吗?”
“这个故事还有另一种解释,在没有那个所谓重要的开罐器的日子里,近50年的日子里就说明不用开罐头也一样可以打开那个该死的罐头,不是吗?”我说道。
我接着说道:“首先开罐器是个重要的东西吗?它是否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只是因为我们先接受了它‘可有’的一面,但是你知道吗,我只是首先选择了‘可无’的一面,我明知道这是一次糟糕的选择,但是我依然如此。我无法说服自己的是,我如此年轻的年龄究竟能否承受一份爱?我承受不了,这是这道问题我给的答案。”
所以我总试图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我的选择本不该是这样,那应该是那样呢?”这个问题在我这里没有任何确定性的答案。
我接着说:“你看吧,白雪,这是一个主题的两种解释,而我们遇到的问题都不会只有两种解法,我们攫取一种适合自己的而已,我呢,只不选择了一种艰难的爱恋而已,仅此而已。我只不过固执地选择了没有开罐器去打开罐头那些日子里,是的,我为了避免一种麻烦而选择了比麻烦还要厌烦的一种生活以及爱恋的方式。”
所以,你要知道的是,到最后,白雪并不是没有时间与我说话,而只是与我说话的时候是没有时间而已了——这是她的一种离别的方式,这是一种近乎于神奇的诅咒,在我不多的情感经历里,这种漫长的拒绝的方式或者说是我们双方共同演绎了一出拒绝的盛宴。是的,我们彼此吸引但又彼此拒绝,这或许是不多见的,我想要表达的情感一直都很混乱,说白了,其实就像我母亲时常教导我的那样,一派语重心长的语气,在与她那个无能为力的男人激烈地争吵过后,对我吼着说道:“你呀,还是太幼稚了。”确实,我确实是很幼稚,但这份幼稚一旦消失,我想我对生活全部的激情也就荡然无存了。我不想过的那样老态龙钟以及我本不想过早的死去,但是一切的遭际都指向了这场仪式,而我也像那个男人一样无能为力了。
其实,我与白雪那一次最后的对话结束的很快——想要迅速结束掉一次对话的理由有很多,也会有很多非正式的理由。但当这理由说出口的时候,我好像感觉到了是一种特别正式的分离。我一直在想的是,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处在了躲闪之中,在一切独处的时候我竟然也在躲闪。每一次我幻想靠近的时候我都强硬地把我自己拉开、拉远,躲进角落里,窥视着那个我曾经我无数次伫立过的阴影的点,我固执地认为仿佛那里还有着我的余温一样。
但那里一直都冰凉的很,就像我周遭所证件的每一对夫妻的婚姻一样,当最后都留存在冰块的世界里还不自知,或者他们早已经知道自己的婚姻名存实亡,但是就像“孤坟埋葬着未亡者,枯井里跳下去了活死人”一个样子。“婚姻所谓的那点美好就是外人看到的被涂鸦的墙,绚丽多彩,但另一面墙却杂草丛生一样。”这是白雪对我形容他父母婚姻时的景象。
我与她的周遭简直太像了——我们的家庭以及我们对事情悲观的看法都出奇的一致,有时候我感觉她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里的我一样,我们是如此相似,我们并没有“如此的不同”,我一度怀疑我们的前世应该是韩剧里所谓的兄妹爱情那样——我们本不该相遇。是的,又是本不该,又回到了我一直把自己问的焦头烂额的那个问题:“如果本不该这样,那应该是那样呢?”我在这里悲伤逆流成河,这个世界上肯定还存在着悲伤逆流成海的人,我知道我的痛苦是那样的不值一提,但是我有我选择在此刻痛哭一场的决定,只是当我准备好了一切想要大哭一场时,我高兴的是,我已经没泪了——
所以,请让我倒叙着退出人生吧!是的,在这样一个近乎于一无是处的世界里,我能留存一份如此漫长的情感可能也实属不易,或许只是厌倦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夸赞与吹捧而已,或许我只是一直在恐惧,恐惧一种先入为主的婚姻关系,如父母僵硬还要僵持其实都只是无能为力的婚姻一样,我怕这样的悲剧在我身上重现,我越是恐惧就越是不敢前进,所以我近乎放弃了一切只是为了我什么都不需要承诺、承受,这几乎是对自己的流氓行径,但就像我与白雪那时一贯如常的开场白一样:“我很恐惧,希望你能谅解。”
这句开场白的无能程度像极了我母亲身边的那个男人当时激烈争吵时说的话:“我就是这样无能。”是的,人人都喜欢上进的人,对于所谓的“上进”的理解在我这里就是母亲不断地要求我要在学习成绩之上超过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对于“上进”的理解就是老师希望你是一个爱学习又热爱集体互助赶超的乖孩子,妻子对于丈夫“上进”的理解就是要有钱……兜兜转转,林林种种,我们只是在一些表象的身上说着令自己老年回忆起来都倍感恶心的话与承诺,那如青春里一段段可笑的决定一样。
不过,那份荒唐就是青春啊,而我似乎不配拥有这些。那个日本的作家太宰治被传颂很广的一句话语:“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我一直好奇说出这样话的作家究竟有着怎样痛苦的,他说:“我知道有人是爱我的,但我好像缺乏爱人的能力。”到最后,他终于自杀了。其实正像我努力了那么多年想要努力迎合母亲给我订制的每一年的学业目标,她说这话的时候总是那样的漫不经心,这是我极度厌恶的地方。其实我装作很努力的样子,我装的很好,骗过了很多的人,但终究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只是在延宕而已。正如自杀的人并不是立刻自杀的,而是自杀了很久,才终于成功的人,比如太宰治这样的人。
我总是把那份爱看得那么表象,但我私下里会做出更深的研究,而其结果往往都不尽如人意:
“表象,你好!”24岁的法国作者阿尔贝加缪对年轻的自己说,他把他笔下的主人公默尔索安排成无能为力的人地去漠然地死亡,在面对死亡之前那习惯性的大段大段的独白简直令我发疯,人死之前的独白有用吗,需要有人听吗,还好默尔索死在了自己的似乎是未婚妻的怀里,很明显这个“似乎”是最悲剧的地方。它毕竟是个小说,当罹乱一生的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最终死在了他那个第二个叫安娜的年轻妻子怀里时,他的心中一定在想的是我对得起我一生所遭受的苦难了——这个曾经年轻的姑娘用实际行动击碎了无数人曾经的鄙视:“一个20岁的小姑娘会长期厮守于一个45岁的有无数种疾病的男人吗?”是的,她做到了。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后的漫长岁月里,她把一生都奉献给了重塑她这个丈夫生前光辉形象的事业上来,她真的把自己一生的青春与精力都奉献给了这份曾经倍遭嘲讽的婚姻上来。这是一个多么动人的故事。
但我想说的是一个动人的故事究竟会持续多久?它会比一个悲伤的故事更加漫长吗?我们的一生其实都只是在重复着同样一个故事或者旋律,无论它悲伤与否。我也清晰地知道我感受的极限并没有到来,我还有很多余地可以去肆意地爱恋,可是我就是迈不开腿,我张嘴说了很多的故事——很多悲伤异常的故事,我是个表达狂,我被我自己逐渐养成了这副病态的样子,我极力地想要证明自己能说会道,可悲的是,我依然停留在原地,等待着白雪口中那个神圣的时刻到来,等待着根本不会到来的人来拯救你,那是一段仙乡路远的梦,那是一段路尽天黑般的等待——说的如此隆重,其实或许仅仅是一句玩笑——一句可有可无的玩笑而已。他妈这该死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