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我像一个好奇宝宝一样,进入印度,走进浦纳艾扬格学院,这个全球艾扬格瑜伽习练者的圣地。
踏入挂有“OM”标记的大门,沿小路进入到院内,简朴得就如同自家小院。左手边是家族的住所小楼,右手边就是学院了。
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层小楼。地下室是图书馆,一楼是办公室,辅具、书本影音材料售卖处,二楼是一个大教室,三楼是稍小一些的教室。 紧凑而简单,甚至有一些些的陈旧。
来来往往各种发色肤色的人们进出,无论年龄如何,你都能看见有力挺拔的身板儿,气色超越同龄人状态的面庞。那一刻就仿佛看见自己年老时的模样,依旧有朝气,有活力,有追求。
不同的国家、肤色,不同的年龄段,同在一个空间下,相互协作收拿辅助器具时微笑晃着脑袋,结束后你帮我收垫子,我帮你还毛毯。有时我面对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有时是一位当地的老奶奶,可他们也就是你的同学。以他慈善的目光传递话语,以他行为的小细节传达榜样的作用。
在这里我变成了小白,但无需多问,睁大眼睛去观察便可以让小白看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喜欢用观察模仿的方法去学习这里的规矩。
上课前去洗手间冲洗双脚再进入课堂;课中取拿辅具相互传递;结束后收拾好一切离开;来上课的人都会在神像和Guruji的照片前深深合十行礼;在教学楼中说话都保持轻声细语。
一个人的言行习惯与内心的状态是呼应的。这些眼中的小细节,会转变成为我的一部分,起初它是我有意识的行为,但慢慢的,它就成为无意识的状态,最终成为一种心意,它就是我,我就是它,相互影响,不分彼此。
印度最常见的交通工具就是“突突车”,突突突地川流在马路上,价格便宜,行动方便,易上善寻。自然免不了常常去感受。
儿童瑜伽课后,同伴拉着我去熟悉的店铺购物,一出院门,看见去年她相识的一位突突司机。身着一身本白色的印度长褂白裤,头戴穆斯林小白帽,虽然黑黑浓眉,眉间距略近,山羊胡子长度的络腮胡子,微黑的肤色,容易让人生畏,但他满脸堆笑,颧骨上的肉向上提起,变成圆圆的球状物后,更加让这张脸庞柔和起来,眼睛变成弯弯月牙,嘴巴裂开,以印度特有的点头不是摇头是的方式和我们招呼搭讪。让我暂且喊他小白帽吧。
同伴觉着他算得上是熟人,又对浦那店铺熟悉,便定了时间来酒店接我们。待我们准备好下楼,就见着小白帽以他那肉球上提的方式对我们微笑,双手交叠放在身体前方,轻歪脑袋等待我们上车。这种礼貌的方式让我在这几天的突突经历中感到受宠若惊。
坐上车,面对他的后脑勺,都能感觉到看不见的脸上是挂着微笑的,忍不住和他攀谈。
健谈的他,基本是我聊一两句,他说六七句。他的英文发音比一般的印度人要好得多,很难想象一个突突司机可以说话说得这么纯正。
在夸赞他的发音后,他巧妙的回应我,说“也遇见过中国的客人,可是交谈时才发觉他们都不会说英语,而你的英语这么好。”
小白帽告诉我,他常会在学院附近去接送客人,因为那里总会有外国客人。那语调里透露着一份机敏。堵车时,他回头看看我们的状况,发现我手抓栏杆,赶紧告诉我完全不必,因为他会让我非常安全。
等我们溜达礼品店时,他微笑的面容有一点焦急了,询问时间的长短,如若较长,他就想要去先接点活儿再来等我们。谁知我们很短时间便结束战斗,他的表情开始笑中带急。等我们再要求直接去下一个店家时,小白帽开始絮叨着说那里交通很堵塞,可否转换地方。等我们坚持后,他的语速加快,已不知是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越说越快,越说越多。
再次遇见堵车,也不再关注我们,只是自言自语,激动得手也扬起来,从低低的挥开始变成举起来挥。通过手我就能感受到开始那平静的心情,已经翻滚起来了。
在十字路口处,他不断告诉我,不能再向前了,理由絮絮叨叨一大堆,此刻的微笑已经变成咧着嘴,但圆圆的小肉不再上提。跳下车,为我指路如何去向店铺。
当我因为他激动而不耐烦的语速要求他重复说明时,他居然说:“我已经说过了,讲清楚了,你的英语太差,我实在没办法了。”
一趟车程的反差惊得我目瞪口呆。当然在要他的车费时,小圆肉微微提了一下,缩短的眼睛又变长了一下后,就只看见他跳上突突的身影。
我想我这个外国人其实没有那么讨他的喜欢!
旁观是件有趣的小事,在观的同时可以猜测,体验福尔摩斯看穿细节的窃喜。
早晨七点的课一般都是艾扬格家族成员的课程,基本上学院的老师,印度的高级老师,国际生都会参与进来。教室有限,垫子会摆满整个教室,谁都希望离大师近一些,那么就牵涉到了先来后到的问题。
因为练习内容的不同,生理期者总是待在最远的固定区域,所以无需寻找合适的位置,也就便于我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旁观。
中国学生时常会来得很早,七点钟的课程,有的学生六点半左右就等在楼梯上,待五点四十五到六点四十五的课程一结束,就开始摸摸絮絮地往教室移动。
很快一张、两张垫子在讲台正下方铺开。当垫子平展安全稳妥地落下,也就宣布了主权的在握,那一份悠闲的心情在每一个细胞拓展开,尽管表情淡定,但那一份小小的得意如同春日要冒尖儿的芽苗,收也收不住了。
国际生相对显得自在和懒散些,不慌不忙踏入教室,见着空地便铺上垫子,甚至还有迟到者,满屋寻找还能够塞得下的地儿,见着不大不小,似乎塞不下垫子的空间,会不好意思让中国学生移地儿。
更有甚者,
一黑人老者,扎着满头脏辫,赶在开课前到达的,包包放好,见着铺好的垫子上无人,便往上坐,坐下后安静盘腿静待开课。
面容宁静,内心无从而知,只是看得见他的心安理得,看得见他的正常以待,因为没有匆忙。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双手落于膝部,掌心朝向膝盖,用手背来表示此刻的不可侵犯,不愿被打扰的心境。
只是害得铺垫子那位又气又急,忍不住气愤地和同伴诉说不公,嘴巴张合张合的频率很快,眉毛向中间靠近,但颧骨却会向两侧微展上提,想必哭笑不得,不解而又满腹怨气。
却被人提醒说这里的课程人多不要在意这种问题。胸脯开始起伏,肩膀也微微晃动,大概特想让怨气舒一舒来表示自己的修养,可内在的委屈压也压不下去。只得扭头去开发新领地。
出门找阿育吠陀店时,手里攒着名片,问了两个突突司机,因为不会说也看不懂英文,都无法上路。于是眼睛在马路边流连,想找一个看上去有点学识的人帮忙。身后的Pune Center是个大商场,九点半还没有营业,见一个女孩子坐在楼梯上看手机,好歹也是个年轻人,模样装扮是上班族,上前拜托她为我写一张印度语的地址。
听清我的请求后,她用印度特有的摇头方式表示同意。那种摇是幅度不大的左右晃,偶有一点点微微的绕动的晃。半个月下来我都已习惯这个友好的动作了。
趁她写的时候偷偷观察她:有些黝黑的皮肤,瘦削的脸型,深凹的双眼,特别是上侧眼皮凹陷的有一道小小的纹路,长而黑亮的睫毛,不厚不薄的嘴唇涂着艳丽桃红色的口红。
让我想到每每看见路边年纪很大的妇人,皮肤越黑,越会身着特别特别艳丽的沙丽。女孩先写了英文的地址,同伴着急地解释是要印度语地址,女孩嘴巴一抿,拉得长长的,用黑黑的细长的手指示意别急别急。她先把英文地址写好,在下方继续印度语。挑起的眉毛似乎表示无奈,为我们的误解。
此行印度,对于印度人的不急不慢和国人的急切特别有感触。我们时常在别人还没有进行完他们认为该做的事情时,就开始着急上火:买一本本子一只笔,从找钱到包装到最后恭敬地交给你,要十几分钟的时间;去超市买东西,营业员拿东西算价格,有时超过我们买东西的速度。看着国人面上的表情和印度人的坦然,对比之下实在好笑。
印度文字是天城体,写起来像画祥云,特别漂亮。
女孩黑黑的手指上涂抹着桃红的指甲油,看着那抹艳红慢悠悠地划过来晃过去,漂亮的文字就流动出来,赏心悦目。不禁在一旁称赞她写得漂亮,她高兴晃着脑袋表谦虚。
谢过女孩,就去找突突车,拿着地址说半天,司机还是有些蒙。突然穿着黑色小西装外套的女孩出现在身边,和司机用当地语言沟通,帮我说明,再从手机找出导航图给司机看,两个人叽里哇啦半天。
女孩子皱着眉毛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应该是打给阿育吠陀中心,因为路途比较遥远,我听出来是再详细了解路线,挂了电话,对我们笑笑,又在给我们的地址上哗哗地加了好多“祥云”,哇哇跟司机说了一通,告诉我们:“It's OK!” 示意我们可以上车了,并提醒司机一定要打计价表。
想到那艳丽的红唇,就对印度女子生出一份好感。
小何、小潘和老崔是我2012年上TTC课结识的瑜伽伙伴。
小何是最小的男孩子,九零后,说话慢悠悠,整个人的状态就是很慢,如同他那双可爱的小眼睛,睁大很费力的那种慢。颧骨处饱满得很。他的脸上总是微笑。
他在北京著名的培训中心开启了密集课程,也是国内艾扬格学院的巡回课程老师。还在顺义顺顺当当开了小馆,让姐姐都来北京帮忙。尽管如此,学习没有断,每年的学习课程,浦那的课程都持续进行中,要知道培训的费用在国内还是很高昂的。
小何的父母都奇怪他将钱花去哪里,未见着衣物,也看不到买了什么贵重物品,都以为他是不是在北京吸毒了。
小何平日简朴得很,到印度也是和同伴租房,每日自己烧饭,听说做得一手好菜。
小潘在TTC时就是班上的活宝。总能给大家带来欢乐,一张讨喜的脸庞舒展着,眉毛浓黑,单眼皮常变成弯弯的月牙。他的小腿上有一个很大的纹身,小腿略有些外扩,他的膝盖因为之前体育运动的经历有很大的问题。
课余他给大家跳艳舞,说段子,课上演示也总冲在最前面,有他在,永远不寂寞。看他活泼又欢乐的样子,一直以为他是个性无忧、家境不错的孩子。去年晋级课结束聚餐提起,他大大咧咧告诉我们:“我就是一农村孩子!”说罢,更自豪地说:“不过,我已经给父母在哈尔滨老家买了房子,在北京自己也买房了。”
但是他也曾在清晨五点起来时哭过,因为想要练习,而膝盖的疼痛让他什么也做不了。
老崔在北京待了几年后,回家乡宜宾,有了两个孩子,自己的瑜伽馆也开起来了,很顺利。
在瑜伽这条路上,这些男孩子们,赤手空拳为自己打天下,为家人拼搏奋斗,虽不易,但脸上完全看不出苦和怨。
她是我这次所有课程中最爱的老师。有着母亲般的慈爱,公主般的优雅,鹰眼般的犀利。
第一次会面,她没有多说话,一副眼镜用一根金色的链子拴着垂挂在胸前,一直微微笑着,看看我们,看看地面。看她的年龄约摸六七十岁,因为肤色很白,实在不像印度人。
她的身形已经变得很胖,肚子和腰围上会有些肉坠下来,脚掌很纤细,皮肤完全没有老年人的干和皱褶。双腿有些粗,腿上的肉很多,有些不平整光滑,类似橘皮一样的赘肉,就那么覆盖垂挂在腿骨上。坐在那里稳稳地没有怎么动过。后来听说她是Nawaz,是教授Pranayama(呼吸控制法)最棒的老师。
第一次听课,她笑眯眯的坐在讲台上,那副眼镜特别让人有亲近感。故事书里、电影里慈祥的老人常常会这样挂着一副眼镜,有时在胸前,有时在鼻尖上。
我坐在她的脚下,看着她十个脚趾、十个手指的指甲都涂着带亮粉的藕紫色甲油,亮闪闪的。
手腕上金色的手镯和红色镶着金边的手镯叠戴着,很是细巧。
课堂上没有学生说话,因为她的课很有节奏,她的说话速度恰如其分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她将需要做什么,清晰地说明白,一字一句,没有任何多余的词句,就好像每个字都是提取出的精华一般。说完,让大家取用物品,不会反复提醒,也从不对已说的话再做补充,让人感到稳当,而听课的人也因此被感染,不自觉地多了一份小心,就好像要去维护好这份淡定一般。
她在课上不会训斥走神的人。有人在躺着的呼吸练习中快睡着,她突然提高嗓音喊着“别睡觉,别睡觉!在干什么?”
听声似乎生气,可待你抬头一望,笑眯眯的她就像祖母一般瞥着你,抿着嘴,就差要用手轻轻拍拍你的脑袋。
因为年龄,她的眼皮有些松,会稍稍向下方遮盖一点,所以你会感到眼睛不大,也不属于特别有光泽,会发亮的那一种,可是眼神透露的真的就是爱。
Nawaz的语言很美:
“让你的腹部柔软下来、横膈柔软放松,不要用肌肉去做工,不要去做抗争,和自己抗争。柔软下来……”
她也真的是在用生命在教课。实际上,她前两年动了非常大的骨盆手术,每一天都需要手动清理膀胱七八次。
“My friends,My friends……” Nawaz会这样提醒我们需要注意的事项,告诉我们不要总想着Asana(体式),这些体式都被拿来赚钱了,而yoga不仅仅是Asana,那份语重心长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最后一节课后我忍不住告诉她,好爱她,觉得她是位非常优雅的女性。她微笑的说“看看我,哪有呀!” 在拥抱的那一刻,我知道她的状态会印在我的心上。
很多时候,很多人会让我们感动,我愿意亲近这份感动,因为我知道,我会去接手那一份光芒。
/Silence practice class/
结束四周课的临别礼物,是Raya的Silence practice 。
唱诵后,Raya先报出了几个站立体式的名字,告诉我们他不会给予任何指令,我们需要跟随自己的状态、呼吸去安排停留的时间,不需要去看别人,就当成是自己的练习。
记得Freg老师说过:
在和一群人练习时,你要好像只有一个人;而当你一个人练习时,就好像一群人在看着你的练习。
当所有人进入到Adho Mukha Svanasana(下犬式)中,Raya关闭了很多的大灯,只有两盏蓝色的驱蚊灯和教室正中的一个印度式彩色吊灯在亮着。
透过双腿间隙,看见后方各种肤色的习练者。
大家在这个体式中停留,我认真调整身体各处的伸展,发觉停留的时间可以变得更长,而身体很多部位都可以做细微的调整。渐渐地,随着时间的延长,空隙看过去的人群有人开始转入第二个体式了。
很准确地说,这时候的我其实还没有完全专注在自己的身体里。慢慢进入下一个体式,尝试着保持,运用Parshitji提及用身体各个区域去呼吸,看看会发生什么。
我感觉到背部的放松,皮肤的展开,甚至可以用呼吸去调动两髋的收紧。用呼吸去冲刷整个头面部,去释放和排出,去放下。
在昏暗的教室中,越发关注在自我中。深入到身体里,渗入到呼吸中。去感觉自己是一件微妙的事情。
Raya说:Silence practice是Guruji希望大家可以更多关注自我练习,到自我研习。
去探究自己,发掘自己,而不依赖于任何人。走向真正的内在旅程。
新的起点应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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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作者的每日书,本文编辑龚晗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