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ote170821003 —
在厨房中的编者按:做一个生活的美食家,这意味着食物对你来说已经不是填饱肚子的营养了,而是可以随时品味回味的美——
世间还有笔啊,我把你藏起来吧!
——《人世间》
最近没事便看汪曾祺。书一捧起,他就给你讲故事,想起从哪起头就从哪起头。
讲的是普通人,是小人物。讲讲这人的性子、习惯,讲讲他看见了啥、做了啥、想了啥,讲得仔仔细细。你说他啰嗦么?也不觉得,只觉得他讲得真,讲得到位,讲得生动,讲得亲切。有时还会在心里暗暗咋呼:对!就这感觉,把我心里头浮动着的,但不知道怎么说,平时也没太细想的感觉说出来了,说得还挺美。
听故事里的人在炕鸡子、炕小鸭、孵蚯蚓、晒槐米、卖剑兰,有趣极了。不知不觉,和人便熟悉起来。这时,再看见这个你熟知的人,你希望他年底有个好收成、能给孩子带点糖的人,因战争、大锅饭、批斗而被迫转变生活状态时,心里荡起的涟漪也触到了更深处。
汪老师的故事,战争是若隐若现的背景底纹。故事里的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没有冲在战场一线,没有轰轰烈烈的传奇事迹,他们在远而偏僻的后方,在平淡的日子里努力生活着,为碗里填口饭。这样远离前线的 “庸碌” 日子依然在战争等其他大事件庞大身躯的引力下逐渐扭曲变形。
不说故事,单挑汪老师的文字出来看,也让人满足。用词简洁,读起来像是踏上乡间归家的路,远远几声狗吠回荡,空旷的田野里升起炊烟。你步履轻松而内心踏实。
先说修辞。
蜜蜂真不好(叫得一座山都浮动了起来) —— 《复仇》
用山的重对比蜂声的轻,嗡嗡嗡嗡的蜂声可不是让人晕眩,看起来山都浮动了么。
来了一船瓜,一船颜色和欲望。 —— 《复仇》
具体与抽象的互化,简洁而美丽。
队伍像一根烂草绳穿了一绳子烂草鞋。—— 《老鲁》
她们的恨毒注在颓老中,像下雨天城门口的泥泞。—— 《戴车匠》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分析,就觉得描写得真到位,真形象。恨毒颓废如泥泞,妙!
早晨在一瓣一瓣的开放。露水在远处的草上濛濛的白,近处的晶莹透澈,空气鲜嫩,发香,好时间,无一点宿气,未遭败坏的时间,不显陈旧的时间。—— 《艺术家》
将早晨比作花开,一瓣一瓣打开,真美。后一句,将时间实体化,仿佛清晨那一刻是能实实在在握于手中的,能触能嗅的鲜嫩物件,这样的感受让人心情特别好,世界太美好。
再挑几个犀利的动词:
悄悄的,他们把这段日子撕下来,风流云散,不知所终。—— 《落魄》
日子是撕下来的,和日历对应也暗含主动丢弃之意。
他们现在并不在恐怖中,但恐怖已经把他们腌透,而留下杂乱的痕迹。——《囚犯》
腌这个字用得太妙了。我可能只会想着用浸透,但腌这个字立马能让人感受到恐怖对人的影响,水分被吸干,盐水侵入,整个人也黑化蔫巴起来,没了生命力。
她父亲是被贫瘠而狭小的土地抛到海外去的。—— 《寂寞与温暖》
土地把人抛出去,一条抛物线,人就落在了远远的海外,利落绝情,也契合抛弃之意。
每块田都显得很膏腴,很细腻,积盖着的薄薄的水面上停留着云影。—— 《小说三篇》
这里,换成我自己,可能也就想着用 「倒映」 一词,少了 「停留」 二字的人情味。
豆花棚耷拉过来,接上了几棵半大柳树。—— 《樟柳神》
这一句用一个 「耷拉」 一个 「接」,就把植物形态细节与整个场景勾勒出来了,无比佩服,干净简洁。
汪曾祺的文字给人的感觉就是淡淡的美,轻盈而充实,像家常菜,味淡而量足,美味实在,吃一口全是满足。这样的轻盈和卡尔维诺式的轻盈又有些不同。怎么说呢,卡尔维诺就像是小精灵吧,更多俏皮变化。汪曾祺的轻,是山林田野里的雾,淡淡漫出,淡淡的一切,包融一切。当然,汪老师也有很多童稚与俏皮,雾和精灵也是可以互为变幻的,谁又能说不是呢?
细密的文字填满了心灵却又总是能催饿肚子,因为汪老师总是不忘写食物。不管日子多动荡,再穷也得吃饭,再简陋的食物也是食物:没有馄饨皮了,小贩把小肉疙瘩下汤里煮面叫桃花面;汉子野葱蘸盐巴也吃得香。在一定意义上,食物也就成了生活本身吧。
「您多余操这份儿心。粮店还卖不卖棒子面?」
「卖!」
「还是的。有棒子面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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