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世说》二三则】

【正文】

谢尚是谢安的堂兄，官至镇西将军，世称“谢镇西”。他平生有件事能吹一辈子的，并非是外甥女贵为皇后，而是 把传国玉玺送到东晋首都建业 。当然故事的过程有些“捡漏”，但也够瞧的了——玉玺之前在北境前秦。但也有一件遗憾的事，即无子。谢康被过继给谢尚，康早死；康的侄子谢肃被过继给谢尚做孙子袭爵，但是后来谢肃又无子。闹了一圈，最后谢灵祐被过继给尚家作嗣。

尚有三女，长女嫁给庾亮的儿子，次女嫁给殷康（殷融之子），小女嫁给世族王家。其中庾亮有个孙子叫庾敬则，殷融有个孙子叫殷伯通，他俩都是谢尚的外孙，也是亲姨表兄弟。谢尚享年49岁，敬则、伯通两个外孙早早就失去了亲外公，于是逢年过节串亲戚，就到谢安家里拜访这位外公。谢安想起谢尚已故，有些“睹孙思弟”，见到两个堂外孙的时候就感叹说：“庾哥儿酷似镇西。”外公谢尚显然也是殷、庾二人心目中的超级英雄，这么夸庾敬则，庾哥儿心里十分高兴。

可是这话当着殷伯通的面说，完全 没有照顾小伙伴的心理感受 。殷伯通非常不服气，就低声问外公：“到底哪里像呢？”谢安听了就笑着说：“颊似镇西。”这个话意思，就是脸庞的曲线、轮廓很像。殷伯通当即嘲笑表哥说：“‘ 驾驷’，当兵能过体检嘛 ？”

我买的这版《世说新语》，是朱碧莲、沈海波母女俩合注。她俩就没注解正确，原因是不谙河洛方言。本地的方言，现在仍有”驾驷”的说法，形容一个人/一件事排场大，人地位高，事情阵势宏大、物品数量多等。《世说新语》原文说：“颊似，足为健不？”朱沈二人翻译为“脸颊酷似，足以能称得上强者吗？”此处显然是译注者不理解“颊似/驾驷”的谐音梗。天子驾六，诸侯驾四（又作“驷”），仅次于天子的排场、地位，世称驾四。最初主要是形容人的，“你真驾四！”意思就是你真牛逼。此处“足作健不”，健即兵卒。言外之意：你瞧我表哥长得像个芦柴棒，还驾四什么呢驾四？此处有个画面，就是庾敬则比较瘦弱，身材不如殷哥儿长得敦实。

谢家是东晋大家族，但祖居陈郡，在今河南境内。当时又有一个时代背景，就是东晋的士大夫特别是从北方来的特别为了显示“慎终追远”而模仿洛阳方言，又称“洛下咏”。有人十分反感这种北方方言，说是“娘炮腔调”，也有人酷爱模仿，而且模仿的非常像，比如这则故事里的谢安。洛下咏，到底是什么感觉，我也没听过晋朝版本的，但可以想见是类似于京剧的“小生”行当发音，就是男演员使用假音（二本嗓）来唱与念白。真不知道，你可以搜搜《群英会》里的周瑜唱段，声音高亢而且尖锐，如果掌握不好，非常像女人。谢安善于作“洛下咏”，《世说新语》另外一则小故事解释了理由：谢老爹有鼻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