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打拼,如同弈棋,按各人棋力高低,大致可以换算出各自的段位。维尼这个系列里出场的这些书记,基本分属于三个类型,一种是高段位的,能力明摆在那,不论对手如何,都能见招拆招,赢面居大,除非对手也是高手,而且执黑先行,那么可能打个平手,或者关子小负,例如前文出现过的张鸣岐,小石头这类强人。
第二类是段位不高,只能下下顺风棋,碰上同一界别或是高段位的对手,心里一紧张,那就罩不住了,这类包括瑞瀓,张人骏等等。还有一类最烂的,他对围棋的认知,只限于知道自己四个子围住对方就叫杀的级别,但往往越是这类人越大牌,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看几本入门棋谱,就可以出来混了,逮谁跟谁来,例如今晚出场的这位志书记。
志锐,字公颖,他塔拉氏,满洲正红旗下。家世显赫,他爷爷裕泰是陕甘总督,膝下四子,他爸爸长敬排行老三,也曾做过四川绥定府知府,不过死的早,他自幼过继给无子的二叔,广州将军长善为嗣子。他四叔长叙的两个女儿更有名,后来的珍妃和瑾妃。当然这个家族还有一位女性也挺有料,志锐的三姑,嫁给了黑龙江将军恭镗,也就是后来瑞瀓的老妈。志锐,瑞瀓是表兄弟,等于晚清的多米诺骨牌,是从表哥瑞瀓这开始滑落,最后到表弟志锐这彻底倒翻,很有意思。
志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简单点说,他二叔,也就是养父幕府里的重要幕僚文廷式,是他人生的第一盏灯,之后无非考学,入翰林,清流党这个路数,他是翁同龢系统的骨干,翁门六子之一,又加上他堂妹珍妃的那层关系,志锐算是个双料帝党。官至礼部右侍郎,教育部副部长。每日里干点什么事呢,风闻言事。一会弹劾这个,一会检举那个,对李鸿章等朝中大佬,他是宁咬错,不放过。由此清流同党就送了他个绰号“铳手”。一来他名字里志锐的锐字,书法写起来很像铳字,二来就是指他的斗牛犬脾气。
因为清流关系,又在人生巅峰,国舅爷未免更加张狂,即便是文人集团内部对他也是颇有微词与讥讽,例如当时文化圈里有个段子,志锐平日里好唱戏也好书法,票戏最得意的是唱《打金枝》中“金乌东升玉兔坠”一折,写字又最喜作狂草,但实际上,他这两样都不怎样,所以就有了京师名联“忽然高唱,金乌玉兔之声;偶尔挥毫,牛鬼蛇神之字”。都下人物每见他都不免掩口葫芦。
再往后,珍妃挂了,光绪蔫了,帝党完了,志锐自然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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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外放边疆各地,什么乌里雅苏台,喀什,宁夏啊,反正全都是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在十几年无聊孤寂的塞外生活里,无以派遣,怎么办呢,就开始狂写边塞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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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情。这些诗词对务实的维尼来说,没什么意义,不过呢,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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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珍妃与光绪的故事则被很多无聊女性写手所激赏,还有维新事迹,又被很多喜欢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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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建设性反对派所屡屡提及。
(敏感略去)
继续说志锐,等啊,盼啊,好不容易熬到老佛爷升仙,但不成想妹夫也跟着去了,这叫一个失落。不过新上来的摄政王还不错,记得自己还有这门亲戚,而且算是理念相近,想要继承先皇光绪意志的。就打算提拔他,让他去做杭州将军。有清一代,设了很多驻防将军,其中地位最重的是三个,一是盛京,二是伊犁,三是杭州,这三将军是可以军民兼管,别的将军不行,只能管军。为什么呢?东北是老家当然最重,至于杭州和伊犁地位,是乾隆时期定下来的,乾隆一生就两件事,一是骑香妃,二是下江南,所以这两镇也就水涨船高,显摆起来。
干了一年,推行新政相当得力,摄政王挺满意,本来是预备调京入局,做新政发改委主任的。不过后党隆裕不同意,于公,王党,后党斗争正酣,于私谁会愿意看见昔日情敌的哥哥,风光回来。内宫出来搅局,载沣又不想看见朝廷平衡被破坏,常委暂时不当了吧,改道去伊犁,接太白金星长庚的盘,顺便压一压西北的基本教义派,为新政铺路。局面打开了,又立新功,我这儿安排好了,再上调,后党就没话说了。
志锐于是改道去了伊犁,这时武昌他表哥那已经爆了,沿海各省也是一锅滚粥,只有南疆暂时还算安定,不过也有暗流涌动。志锐前文说过,他是标准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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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理南疆,完全按自己理念来。上任第一把火,卖帽子。他从杭州带来大批毡帽,高价向伊犁军民强行赊销。他倒也不是想发财,按他的想法,这有两利,一是充军实,二是行王化。
买卖成了,钱就用来做军费,而且南疆各族各式皮帽被统一制式毡帽取代,他认为这就很有大一统的气氛了。第二把火,反贪腐。官场潜规则,后任要替前任擦屁股,前任任上的亏空,后任要装看不见,一团和气才好。可志锐不干,他是接印不接帐,前任将军广福本来是与他对调,要去杭州作将军的,可志书记轴起来,非说广前书记账目不清,不说清楚不让走,广将军走不了,暂住在疗养院里,心里这个撮火。
第三把火,收皮袄,伊犁新军来自南洋新军,即湖北造反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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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的一支,这样的部队怎么能用,一律裁撤,削藩本没错,编遣回乡的确能让大部分无野心,也不想在边疆吃风沙的士卒平安走人。可路费总得给吧。志书记不给,不但编遣费不发,而且退伍兵身上穿的皮袄军装都要回收入库,他的想法,不稳份子,一没钱二没棉衣,回乡半路大概都得冻饿而死,这就是兵法上说的弥大乱于无形。可明知是死路,谁还会走,逻辑上都说不通。既然走不了,那就只有搏了。
阳光下胜利,以及胜利后的阳光,在鸟语的语态时镜里,是个符合逻辑因果的递进命题。但在中文语法里,这却是个悖论。如果你想争取的是堂堂正正阳光下的胜利,那你肯定见不到胜利后的阳光。因为中文意境欣赏的是黑暗中的舞者在月光下的阴影(当然本质上来说,月亮发光也是为了证明太阳的存在)。下面维尼又要开始讲关于技术性击倒的小故事了,政治洁癖患者,理想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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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去歇着了。
鄂系乱党的头子杨瓒续开始布局,杨麻子第一个找谁,俄国领事馆通事游生春,春哥祖上和白彦虎一起混,事败后转进俄国,到他这代当了外交官。麻哥和春哥一谈,有搞头,俄国道盛银行出钱,金主有了,而且借俄国使馆的电报,和南京的天地线搭通了。第二个找知府贺家栋,贺市长祖上是湖南人,到这来军垦的,志书记一来,正查账,眼瞅着双轨双开,麻哥一谈,有奔头,湖南农垦兵团也入一股。第三个找依江的龙头大爷,徐三泰,四川人,一谈,有寸头,黑道也有爱国心。第四个找新大寺的马二爷,真主保佑,拉面馆份子凑定了,第五个找阿奇木大叔,安拉至大,切糕仔要多少有多少。麻哥一看差不多了,再到劳改农场瞅瞅,一问带头的马大鼻子,干不干,那怎么会不干呢。加上麻哥手里自己的黄陂,孝感子弟,七剑下天山了。
志书记手里也不是没牌,索伦锡伯满洲蒙古四大营,先天布防不太好,索伦,锡伯以及旗兵大多分散在边境各哨卡,惠远城里主力大体是武备学堂的满洲士官生和蒙古兵,开始还打了个平手,麻哥一看,蒙古兵太猛,拖得久了,边境各卡子的兵力集中回防,那就不好办了。再找人,谁呢,疗养院里的广前书记。广福是蒙古人,一听,岂有此理,不让我去江南快活不算,现在还敢花我的本钱,麻哥又说成功之后,不会少您这份。广前书记心里有数了,阵前喊话,下雨了,蒙古兵跟我回去收衣服。志书记崩盘。
志书记的结局交代一下,躲进手下乌旅长家里,本来还有机会逃过一劫,可惜司机误事。战争之后,士兵照例是要拿一点血酬红利的,赶巧几个士兵就进了这家,看见马房里的马不错,想牵走。志书记平常有个马夫,跟着首长横惯了,回骂了一句,首长的马,你们也敢抢。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丘八一听,书记的马?那马在人在,首长在哪,挖地三尺,志书记被从夹墙里请出来,杯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