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当然指捧角儿而言。捧角儿在平剧中可说是斯常惯见,毫不足奇。捧不但在戏里这样普通,就是政治中、社会中、商业中,无论什么地方也都少不了它。就像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做了皇上,这也不过是手下众人捧他而已。在纷乱的时候,众人能捧一个有统治能力的人出来,统治天下、抚顺人民,使全国安静共享太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拉到题目上说,就像从前顾曲家大捧谭鑫培,使他名垂不朽,成为戏剧界之典型人物,与予戏界后进有所模范,这何尝不也是一件好事?故而我们不必把捧角儿渺视得一钱不值。
捧固然不是一件坏事,只要捧得得宜,不含作用不有目的,纯以赏鉴艺术为捧角的动机,纯以提携新进人才为捧角的任务,那就不管捧坤角也好,捧童伶也好,捧小旦也好,总以艺术为前提,那才叫真正的捧角。这是站在纯洁立场的说法,不过像这样捧角儿的人有几个呢?别有不说撇开捧坤角的想藉一亲芳容,捧乾角的想趁势拿几个大钱好,就以感情作用而胡捧乱捧的不在少数。凭人介绍认识了一个伶人后,只要他三句米汤一灌,马上不管三七二十一他的艺术和品行如何,胡乱先捧一阵子,事后自己想想为什么要捧他没弄明白,这种捧更没意思。
捧角第一条件就是注重艺术。某人艺术好,玩意儿好就捧某人,至于认识不认识和他有没有感情是另一件事。捧是捧他的艺术,把所捧的人所有技艺之特长一一公之大众,介绍给大众,在另一方面须指出他技艺之所短,引导他应如何的改正,以期成一十全十美的艺人。一般普通捧角的毛病就是只褒不贬,把所捧的人捧上三十三天,简直的有唱皆好无做不佳。这样在捧角的人以为很得意,尽了“捧”这一个字的责任了。岂知实际上于所以的本身不但毫无益处,反而受害莫浅,何以呢?因为你捧得这样过火过甚其词,人家听了你的话,或看了你的文字,一定不会信任的,反会起一阵肉麻的反感,其效果与理想适相背而驰。所捧的人呢,他看见倒信以为真,自己以为不可一世,好到不可再好,品行既渐渐高傲,技艺遂日随低落。这不是空嘴说白话,请看现在什么独树一帜的某须生,和什么青年武生泰斗等辈,都是因此而致艺术退化的,所以捧角儿必须负督责之责才对。
每逢看戏看到玩意儿好而不得意的伶人时候,就会发生一种感触,会替他们叫屈。为什么他们不会红起来?记得去年看见一个海派角儿,是坤角唱青衣的,嗓子别提多甜润,扮像既清秀做派也大方,不过就是不红。我想要是有人一提拔一捧,虽不能与四大名旦并驱齐驾,至少也可压倒现在什么主席皇后等辈。可是就因为她是野鸡班子里一个海派角儿,谁会赏识她捧她?际遇不佳,只好一世不翻身。别说伶人如此,自古英雄又何尝不如此。得机不遇,潦倒一生,也就是没人捧罢了。“捧”这一字不知侥幸了多少庸物,埋没多少真才,每逢看到不得意的伶人就有这样的感想。一天老友王君听见这篇话,他说:“你别瞎发牢骚了,伶人的红不红,都是各人的命运际遇,不可强求的。你倒不如把这番意思动动手写出去,一来《戏剧旬刊》上可多一篇稿料,二来把你这口气也舒伸出去。”便答应了他,这就上文之所由来。(病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