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觉下飞机后便直接坐上了赶往博恩酒店的私家车。
许晨一又疲又累地跟在他身边，实在无法理解这位大神的脑回路。
“上午刚参加完技术峰会，晚上还有重要的实验，为什么难得一个可以休息的下午要跑来上海？”
凌觉答得云淡风轻：“我说过，看一个展会。”
“我知道啊，你们家老爷子让你跟他一起去，可以前你不是最不喜欢他派给你的活吗？你不是常说只喜欢搞技术，不喜欢做投资吗？”
凌觉斜了许晨一一眼，对方脸上的哀怨尽收眼底：“我好像并没有让你跟着我。”
“那怎么行！事有反常必为妖，作为你实验室的贴心助理必须要百分百把握你的心理动态。”许晨一盯着凌觉的脸，突然贼贼地一笑，“我猜，是因为宣愉？”
凌觉面颊微微一抽，别开头去没有接话。
许晨一一跃而起坐直了身体，双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闪闪发光：“凌大，你居然没有反驳？”
凌觉依然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车窗外变换的风景。
直到许晨一下一句话传进耳里：“你是不是喜欢她？”
他感觉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猛然刺中，身体也无端升起一股狂躁。
偏偏许晨一是那种不识相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你喜欢她，对不对？我不会看错的，最近在实验室你老走神，上次在实验中还突然问我微信该怎么用。那可是你最重视的一个材料实验，居然也会分心，哈哈！”
凌觉越听越觉得连咽喉也被那股狂躁扼住，他不由松了松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师傅，把冷气打开。”他需要冷静冷静。
司机颇为不解：“凌少爷，现在正春寒料峭。”
车窗外路过的行人，大多都还裹着御寒大衣。
一阵尴尬。
“噗哈哈哈想不到凌大你也有今天！”许晨一捧着肚子笑得极为开心。
车刚开到博恩酒店门口时，恰好碰到凌老爷子一行也正在下车。
老爷子看到凌觉，似乎吃了一惊，然后笑着朝他招手：“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凌觉略微别扭地走过去，叫了一声：“爸。”
老爷子又慈蔼地对许晨一点了点头：“小许也来了。”
许晨一受宠若惊：“凌叔叔居然还记得我？”
“当然，你是凌觉的朋友。”
许晨一激动得差点就要泪流满面了。
凌觉鄙视地看了许晨一一眼，对老爷子道：“进去吧，还有一小时展会就结束了。”
几人在服务人员的引领下步往位于酒店中心的展厅。凌老爷子今天并不是只身前来，而是带了一位他的合作伙伴，一路上一边为那人引荐自己的独子，一边介绍公司过去的成果和一些未来发展规划。
几分钟后，会场门外，两名服务人员同时拉开两侧厚重的厅门——
凌觉把目光投向门内，本该是有序组织的会场内冷冷清清，除了酒店服务员正在更换茶歇甜点外，就只有一位穿着“秋实”工作服的女孩在场，偏偏本应该站在展柜前端正迎接的她此刻却坐在椅子上，还捧着手机发呆傻笑。
凌老爷子的面色忽然间冷到冰点。
“怎么回事！？”老爷子语气凌厉，凌觉听得出他是真的生气了。
玩手机的女员工抬起头来，眼里露出全然的懵懂。当她的目光从一行人身上滑过，落在凌觉身上时，脸上顿时舒展开来，从椅子上霍然起身：“你来了？”
凌觉朝她使了个眼色，可她完全没有get到，反而笑眯眯地问道：“这位一定是你的导师吧？”
“你是秋实的员工？”跟在凌老爷子身边的秘书问道，“其他人呢？”
“他们……不在……”
“怎么回事？我明明提前打过电话给你们，说董事长下午会过来！”秘书也按捺不住，生怕老爷子怪他办事不力。
眼前的女员工睁大双眼，似乎惊呆了：“我们没有接到通知……”
凌老爷子见这个员工还搞不清楚状况，之前隐忍的怒气终于悉数爆发：“秋实怎么会有你这种员工！？不可理喻！”
说完便带着他的合作伙伴拂袖而去。
秘书用同情的眼光看了她一眼，也急忙跟在老爷子身后走了。
凌觉站在门外，与会场内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相对，他看见她身前交叠的双手紧紧相握，看见她纤细的身体轻轻颤抖，看见她紧咬着嘴唇强自忍耐。
许久之后，他听见她说：“凌觉，我是不是把什么重要的事搞砸了？”
她的声音空洞而悲怆，他几乎立即就想冲上去抱着她，告诉她一切都有他在。
一旁的许晨一戳戳他的胳膊道：“凌大，还不快去安慰安慰人家。”
凌觉闻言反而忽然清醒了，她现在需要的是安慰吗？不，他不这么认为。
只留下一句“你先回去休息吧”，凌觉毅然转身离开。
宣愉不记得剩下的时间是如何度过的。
只记得回到北京后整个部门被公司通报批评，经理被削了一级，而宣愉则接到了人力“劝退”的通知。
本想找钟然婕问个究竟，可自从那天在展会一起吃过午饭后，钟然婕竟是再也没有出现过，只余经理办公桌上的一封辞职信。
邓姐义愤填膺：“小钟这次把大家害苦了，尤其是委屈了你，她当然没脸再来上班。”
宣愉倒并没有觉得多委屈，那种情形之下董事长会发怒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心中有一个疑问一直在膨胀。她走进经理办公室，问道：“展会那天中午，您有给钟然婕打过电话吗？”
经理正觉得心里的不甘无处发泄，朝宣愉吼道：“我是打了！但我根本不知道董事长要过来！秘书是直接通知的小钟！谁知道她根本没汇报，还捅这么大一篓子！”
宣愉心里咯噔一下。经理的话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想，钟然婕明明知道一切，却偏偏带走了所有同事而留下宣愉一人。
显而易见，她是故意的。
是该怪自己身为职场新人太没有经验，还是低估了女人因爱生妒的疯狂？
可宣愉不明白，钟然婕为何恨她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惜牺牲她自己那份原本大有前途的工作？
然而如今想这些已毫无意义，宣愉投注了所有精力的第一份工作，就这么丢了。
她只能低落地收拾起工位上属于她自己、需要她带走的东西。
整理抽屉时，一份文件滑出，封面上印着几个大字：超级电容项目企划书（修订版）。
这个项目……宣愉脑海中回想起，当她电话通知作者作出修改、并承诺会向上报送时，作者在电话里激动得手舞足蹈的声音。此外，她还查阅了大量资料，在企划书的最后附上了几例成功商业化的技术案例，并写下了她对超级电容未来商业化的设想，其中耗费了多少心血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事到如今，想把它报给经理并得到他的重视怕是根本不可能了。
宣愉把企划书紧紧握在手中，无论如何，她不想就这么放弃。哪怕她即将离职，也想再为这份凝聚了作者无数汗水和期待的企划书最后努力一次。
再三思量后，她拿起了手机。
微信界面里，凌觉发来的信息赫然浮在那里：愉愉，我有事找你，等你电话。
这已经是两天前的消息了，她一直没有回复。因为她又再一次被他看见了自己狼狈无措的样子……虽然凌觉再三强调从不觉得她狼狈，可是在大神宽容的衬托下，她愈加觉得无地自容。
宣愉定了定心神，播通了凌觉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神采奕奕，宣愉也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凌觉……”
“你还好吗？”凌觉语中隐有担忧。
“我没事啦，就是，嗯，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唐突，但除了凌觉，她实在想不到其他法子。
“能，你说。”他应得斩钉截铁。
心里再次因他的话语而流入丝丝暖意，她顿时感觉有了勇气：“你……是不是认识我们董事长？”
“嗯，认识。”
“那，你还记得那份超级电容的项目书吗？”
“记得。”
“你能不能帮我，把它交给董事长？”
终于把这个请求说出了口，宣愉忐忑地等待着对面的回答，可电话那头却沉默下来。
是不是让他觉得为难了？宣愉心里一慌，她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太过无理，就算这段时间她和大神走得很近，近到她几乎认为他们已经是朋友——
“愉愉。”凌觉在这时开了口，“之前给你发微信，其实也是为了这件事。”
诶？宣愉呆住了。
“这份企划书里有你的心血，我认为你应该亲自交给董事长。”
“啊？我？我不行的，董事长怎么会见我呢？我只是个被劝退的实习员工。”
“愉愉，我只问你，想不想继续留在秋实？”
留下来吗——宣愉心里一动，她无比珍惜这份工作，她当然舍不得放弃，可是事情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她又岂敢有任何留下来的奢望？
不待她回答，凌觉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董事长现在在哪。”
言下之意，是让她带着企划书去强面董事长！？
宣愉心里打鼓：“这……会不会更惹恼了他？”
凌觉忽然轻笑：“还记得你第一次强闯我们专利研讨会时，胆子挺大的啊。”
她握着手机不由一愣，是啊，那个时候被雷染君硬推到台前，她也只好在众多嫌弃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陈述项目。她本就是这样的人，越被逼到死角，越能摒弃所有杂念而放手一搏。
宣愉豁然开朗地笑了：“你说得没错，我胆子大怕什么，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