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妖 | 漠少君东游记

一

公主最近眸子里水汽有些重，破天荒的换上了一身红裙，眉梢全是喜意。

小妖们都看在眼里。

公主重拾起了化妖前的舞蹈，舞到酣处，甚至显露本体，飞出洞窟，一会儿飞个8字，一会儿转个圆圈。

小妖们有的就了然了。

她们暗地常讨论。

树妖就问了：公主修行修坏脑子了吗？

花妖：胡说，咱们公主呀，是。。。

花妖凑到树妖的耳朵边：动凡心了。

树妖捂嘴惊呼：天呐！

她又问了：难道是因为前些日子来洞窟那位公子？他好像是叫。。。漠少君？

花妖责备：大惊小怪。

树妖心驰神往：不知道漠公子是怎样的人物。

花妖回忆：漠公子身形高大，身材挺拔，金发碧眼。他头上呀，有一条护额，胸前挂一颗绿宝石吊坠，腰畔还悬着一把弯刀。

树妖有些失落：听着倒也不出奇呀。

花妖：若是凡品，咱们公主如何能看上？

花妖想了想，补充道：姐姐我头一回见到漠公子模样时，两条腿可都软了。

二

漠少君两条腿都很软，爬下石榻没走出几步，便摔倒在地上。

他很困惑。

此处藤蔓爬满岩壁，像是一个洞窟。

漠少君闭上眼，大漠中的那场搏斗历历在目。

五个月前，波斯国政乱，魔兵军团势起，身为储君的他，前来大唐寻找游历在外的兄长。

他在一个月夜借机遁走，于唐境被魔兵势力追上，一番激战，终究寡不敌众。

醒来便到了这里。

漠少君定了定神，睁开眼，立刻看见一位姑娘。

三

公主红衣红裙，俏生生站在角落，一双眼睛凝着漠少君。

漠少君：你是？

公主手指搅拌衣角：我。。。我从大漠上把你救回来的。

漠少君敛容抱拳：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公主捂住胸口：嘤~

漠少君愣了愣。

公主：你声音真好听，我刚才像是被电到了。

漠少君皱眉。

公主：你可想看我跳舞吗？

漠少君：？

公主：我跳舞很好看的。

她说完，腰肢舒展，流云般长袖轻甩出去，舞了起来。

四

漠少君想：大唐的民风，不太对劲。

五

公主回到卧室时，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坐到铜镜前，花妖伺在一侧。

公主：我今天的气色是不是不太好？

花妖：怎么会，好着呢。

公主默默照镜子。

花妖试探问：公主那支霓裳舞，可跳给漠公子看了？

公主：嗯。

花妖捂嘴笑：漠公子真是好福气。

公主闷闷不乐：可他的反应有些怪，我们蝶妖，跳一支霓裳便定终生，他就算不懂规矩，也不该只是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

花妖：怕是高兴傻了吧。

公主迟疑道：他不像是高兴的表情。

花妖抱住公主的肩膀：我的好公主，你这么美，天底下是个男人都会动心的。

公主沉思了片刻：是不是我应该更直接些？

六

漠少君卧在石榻上，心中疑窦丛生。

在魔兵团长那刀劈中自己时，魔兵军团少说还残存至少数十人的兵力。红衣女子看上去弱不禁风，如何能救下自己？

她的言行处处诡异，这个洞窟莫非是什么圈套？

漠少君呼了口气，伸手搭上腰畔弯刀。

这时吱呀一声，石门洞开了。

七

公主走进来，走得很急，直走到漠少君身旁。

漠少君不动声色，身侧的弯刀抽出一寸。

漠少君笑问：姑娘有事？

公主：你。。。

公主像是说不下去了。

漠少君静静微笑，弯刀再抽一分。

公主声音很小：你真好看。

漠少君表情凝固。

公主声音很大：我们成亲吧，我嫁你，你娶我。。。

漠少君浑身一颤，锵的一响，弯刀惊出了鞘。

公主盯着弯刀，怔了许久。

漠少君：误会。

八

公主坐立不安，她自言自语：他干嘛要拔刀呢？还说是误会，为什么他要说误会，我很直接呀，没有误会的。

花妖叹了口气。

花妖：漠公子什么心思，公主当时应该多问几句。

公主：我那时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花妖默然。

公主猛地像想到什么，脸色剧变，她站起身：他不想娶我，所以要以死明志对不对？

花妖踌躇道：我觉得人类的想法，经常跟我们不大一样。

公主泫然欲泣。

花妖抚上公主的头发：第一次，总是会痛的。

公主擦干眼泪：我不喜欢他了。

九

漠少君伤势渐愈，勉强可以下床走动了。

红衣少女已经十数天未出现，每天早晨会有一个小丫头送来水果和酒酿。

小丫头穿着古怪，身上佩着粗陋的草叶藤蔓装饰，每次扔下食物，都会重重哼一声，板起脸快步离开。

一天，漠少君叫住她。

漠少君苦笑：我是得罪你了吗？

树妖：哼，我不跟负心人说话。

漠少君琢磨起负心人三个字。

树妖：你一点都不好看，除了欺负我家公主，就知道装死，骗吃骗喝的。

漠少君眉梢扬起，他注视树妖，良久，眉梢又落下来。

漠少君：嗯，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他忽然伸手，揪住树妖的耳朵，咧嘴笑道：小丫头，你这样说话，我不要面子的吗？

十

公主：我这么喜欢他，他不能走！他怎么能走？

树妖怯怯站在角落里。

十一

漠少君走出洞窟，眼前是一片绿洲。

一汪湖水依在石窟所在的小山边，树林延伸数里，郁郁葱葱。

远处大漠沙丘绵延，晴日里闪着光。

漠少君眯了眯眼，迈出一步。

身后传来娇喝声。

公主：别走！

漠少君转身。

公主身侧湖水微漾，红裙随风曳动，光穿过树叶缝隙，映照在清丽脸庞上。

漠少君呆住了。

公主流下眼泪：我不逼你娶我了，你好歹养好了伤。

漠少君：？

十二

漠少君想：虽然脑子像是有些问题，但是人。。。真的好看。

十三

公主卧室内，公主又在照镜子。

花妖为她梳头。

花妖：万幸漠公子那天留了下来，这十数天，他伤终于好了大半。

公主低声道：他肯定会走的吧？

花妖停下梳子：在这片大漠，偶尔也会有路过的人，漠公子虽然模样俊朗，但一介凡人，总归是孱弱。

公主摇头：不，他不孱弱。

花妖：哦？

公主：我那天去大漠散心，看到他跟两百多个人打架，他比那些人厉害多了。

花妖：他赢了吗？

公主：他伤得很重，但他总是在笑，一点都不害怕，他说：“我是漠少君，你们一起上又怎么样”，就像个英雄。

花妖笑了笑。

公主沉静下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公主突然说：我应该努力让他留下来，对不对？

十四

漠少君坐在石凳上。

公主坐在他身边。

漠少君起身，坐上石榻。

公主跟了上去。

漠少君叹了口气，走出洞窟，走到湖边。

公主搬来两个木凳。

漠少君：姑娘，你是不是有话说？

公主：我怕打扰你。

漠少君：。。。

漠少君从怀中摸出一份地图，地图上画着东行的线路，在大漠中标注了一个点，离长安一千里。

公主凑过去看。

漠少君合起地图。

漠少君：姑娘，你是个好人。

公主不做声。

漠少君接过木凳，并排摆好：我不是不解风情，但我们得谈谈。

公主的眼中印着湖水，像被风吹皱了一下。

十五

漠少君沉默很久，缓缓开口：我从来不问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对吗？你知道我是谁，我要去何处吗？

公主有些听不懂。

漠少君：我是波斯国储君，我的王国有权臣在搅动风云。

漠少君手指东方：我大哥游历在长安，半年来音讯隔绝，我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唯有去找到他，他帮我，我才有机会平定内乱。

公主：你好可怜。

漠少君失笑道：身在王室，没什么可怜不可怜。

公主：我可以帮你！

漠少君摇头：你救我时，想必也见识到了魔兵军团，他们的追杀不会停止，前途凶险，这是属于我的路，不属于你。你明白吗？

公主：原来他们这么坏，早知道我就狠狠揍他们一顿了！

漠少君猛地站起身子：他们还活着？

公主惊惶摆手：我不杀人的。

漠少君神情骤然阴郁。

公主脸颊绯红，低声道：其实我想跟你说，我是一个。。。

漠少君打断她：你救过我，我知道这个就可以了，此外你还是谁，对我来说并不太重要。

公主：可是。。。

漠少君冷淡道：自作多情不是个好习惯，我有自己的事，我们不同路。

十六

花妖：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公主点头。

公主：为什么不同路，他想去长安，我也可以去呀。

花妖眼神疼惜。

公主：是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公主掰着手指，数了一遍。

公主说：可我今天就说了五句话，一共才二十几个字。

花妖默然无语。

公主：我心里特别闷，想要呕吐，又吐不出来。我听说，怀孕的生灵会这个样子，我是不是怀孕了？

花妖：我去跟漠公子谈谈。

十七

漠少君心烦意乱，这两年他已经很少如此。

他绕着湖边，走了整整十圈。走到第十一圈时，前路拦了一人。

漠少君笑道：姑娘你好。

花妖冷笑：我家公主有些不知世事，倾心于漠公子。漠公子纵然身份尊贵，我们也未必放在眼里。但漠公子的有些话，未免重了些吧？

漠少君点头：是很重了。

花妖怔了怔，眼色缓和下来。

花妖：漠公子要图大业，我们不敢留，既然你心意坚决，还望能顾念公主深情，早日离去。

花妖：绿洲地小，着实养不了马。

花妖手中牵出一匹毛驴，驴背上备着行囊。

十八

漠少君看着毛驴，却恍若未闻。

漠少君：从星象上来看，你们公主救我的地点，应当是在这个绿洲西北方向五十里。

花妖不明所以。

漠少君：我想知道，你们公主是如何救得我？

花妖：我们是妖。

漠少君深深凝视花妖。

漠少君：原来如此。

花妖：漠公子倒是镇定。

漠少君笑了笑，突然拔刀，屈身前掠砍向花妖。

花妖大惊避退。

漠少君瞬间收刀，做揖道：得罪了！

花妖惊疑不定。

漠少君：你家公主的功力能抵得了几个我？

花妖冷哼：你这样的，在人类中或许算得上绝顶高手。但是公主要收拾你，不说二十个，十个不在话下。

漠少君：才十个？

十九

漠少君坐在湖畔，一动不动。

他膝上摊着地图。

绿洲往东，是前往长安的漫长路线。此外，绿洲西北面新勾了一个点。

漠少君盯着地图，在湖边坐了整整两天。

小妖们看不下去了。

树妖走过去：你真是无赖，你再不走，我揍你了。

漠少君没有回应。

树妖：你快走！

漠少君抬起头，树妖叉手在腰，凶神恶煞。

漠少君：你是哪种妖精？还蛮可爱的。

树妖咬牙切齿。

漠少君不看她，眯眼望向身前的大湖：这片湖水真好看。

然后他爬起身，拍掉衣服上的草叶，牵出毛驴。

漠少君：你家公主最好看。

漠少君看了眼东边，重重呼了口气，脸色释然。

他牵着毛驴，走向西北方向：走了，再晚，他们快找到这里了。

树妖：你走远点。

漠少君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漠少君渐行渐远。

树妖却突然掂起了脚，漠少君背影小成一个黑点，他所行方向的远方，大漠上似乎涌动着一股黑气。

树妖眺望了半晌，蒸腾的黑气又浓郁了数分。

莫名的，她打了个冷颤。

二十

漠少君骑着毛驴，行了三十里。

魔兵军团迎面而来。

黑压压一片大军足有三千人马，魔兵独有的漠马覆着铁盔，沙地中如履平地，远远看去，像是一座移动的黑色堡垒。

漠少君用力挥手：在这里！

军团似乎有些反应。

漠少君：这边！

军团摆开冲刺阵型。

漠少君扯开嗓子：漠少君在这里！

漠少君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小小的绿洲在金色的沙漠中，宛如一颗青翠玉石。

他扯过毛驴的缰绳，掉头向东。

他重重拧了把毛驴屁股，毛驴撅起蹄子，发足狂奔。

二十一

五十里地，毛驴渐渐不支。

漠少君拉住缰绳，跃身而下。

漠少君：你真神勇，到这里就可以了。

漠少君把衣袖扎紧，把头发扎得更高，他摘下了护额，又摘下吊坠，整齐放置在地上。

他自嘲般笑了笑：真是没法子。

他转身，拔刀。

二十二

刀光，烈日下的刀光，带血的刀光。

魔兵静默如死尸。

数千人的荒漠中，只有沉闷的兵器碰撞声。

漠少君身遭，尸体堆垒如小山。

漠少君眼中进了血水，视线越发模糊，世界变得有些虚幻。

弯刀被一阵巨力猛击，脱手而出。

漠少君仰天倒下，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他眯起眼。

在无数刀枪临身前，漠少君听到了风声。

破风声。

又有一声娇喝。

一袭红衣摧枯拉朽，横穿了整个战场，来到他的身前。

公主抢抱起他，飞掠出人群。

她的背后张着四扇巨翼，艳丽如火。

公主轻轻擦拭漠少君脸颊上的血迹，又流下泪：他们把你打得好惨。

漠少君喘气：他们是人多。。。

公主：我很生气。

她振翼，折返冲入人群。

漠少君：别。

红衣却如入无人之境，风声鼓荡呼啸，所到之处，黑甲兵团分崩离析。

漠少君看了一会儿，表情复杂：暴力。

漠少君又看了一会儿，表情更复杂：怎么会这么强。。。

二十三

夜幕四垂，月色如水。

大漠铺满银屑。

公主坐在毛驴上：因为花妖没跟我打过架，而且，我也不知道我会这么能打。

漠少君无话可说。

漠少君：你回去吧，这只毛驴借给我。

公主很重的摇头：这是我的毛驴，我不借。

漠少君默然。

公主涩声道：我出来前，花妖跟我说你是好心，又跟我说你有很多顾虑，反正我不懂，但我不回去了，我也要去长安。

漠少君：你去做什么。。。

公主：不关你的事情。

漠少君看着公主。

公主又垂下下头，耳根泛起血丝：看你这么弱，我跟你同行好了。

漠少君认真道：我的路很远。

公主：我飞得快，而且我很会打架。

漠少君伸出手，揉了揉公主的脑袋。

他温和笑道：好。

二十四

大漠边缘，一棵巨树下，停着四人一马。

人是个个样貌清奇。

一个显然是个和尚，一个猪鼻阔耳，一个络腮秃顶，一个尖嘴猴腮。

和尚：为师有些紧张。

没人回应。

和尚摸出一个小本子：根据观音姐姐给我算命后透给我的八十一难攻略，再往前走不远，为师又要经历一次劫难了。

和尚舔了舔手指，翻到一页。

和尚：悟空，你来看看，是个蝶妖，战力四颗星。

尖嘴猴腮的翻了个白眼。

和尚：蝶妖，听起来应该是个美丽的姑娘，不知道是要跟为师成亲，还是要吃为师。为师有些紧张，但是其实，为师心底也多少有些期待的。

没人回应。

和尚：咦，那边来了对情侣，好生恩爱的样子，真叫人羡慕呢。

不远处，一个金发少年正牵着毛驴路过，驴上坐着一位红衣少女。

和尚：悟空，你不理我，为师要惩罚你，你去化缘，不然为师就念紧箍咒。

悟空看白痴般看了眼和尚，甩头扛起铁棒，晃荡着走过去。

悟空抬了抬下巴：喂，化个缘。

金发少年拉住驴子。

少女：你长得好奇怪。

少年摇头：这么说别人，不好。

悟空眼底金光一闪而过，他握住铁棒，杵到地面。

少女从腰畔包裹里掏出一捧果干，塞在悟空毛茸茸的手中，她看了看远处树下的几人，又在包裹里掏了好几大把。

悟空嗯了一声，把铁棒重新扛上肩膀。

悟空：够意思，谢了。

少女：不客气，路上加油哦。

悟空：。。。

二十五

和尚吃着果干，喃喃自语：为师说真的，真的有些紧张。四星战力的蝶妖，有些可怕呀。

悟空：有个屁的妖怪。

和尚：怎么会？

悟空不耐烦道：说了没有就没有，走了，死和尚。

和尚皱眉：怎么会，说好了八十一难，少一难，少半难，都不能算八十一难。

悟空带头走进大漠中。

二十六

漠少君牵着驴子。

公主突然转过头，望向远处那个扛着铁棒的背影。

漠少君：怎么了？

公主疑惑道：那人的样子，好像一个人。

漠少君笑道：谁？

公主：齐天大圣。

漠少君：很厉害吗？

公主：超级厉害，是我们妖怪界的传说，应该是我看错了，我怎么可能遇上这样的大人物。

漠少君：别想啦，到了长安，你会见到很多大人物。

公主点头，漠少君走在前头，背影挺拔修长。

公主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闭上眼，仰起头。

阳光晒在她脸上。

公主轻哼道：嗯，不想了，我们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