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威尼斯, 这座城市通过与水的相濡以沫,改进了时间的外貌,美化了未来。这就是宇宙中这座城市的角色。 |
约瑟夫·布罗茨基(Joseph Brodsky)对这座横亘于时空之中的水城有一种深入骨髓、近乎宿命的迷恋。从1973年到1989年,他17次踏入冬日之光中的威尼斯城,目睹“自水中诞生的时间”,“带着温柔,带着感激之情”欣赏“时间在海岸上织成的花边图案”。 记忆与梦境,爱与死,美与时光——这是布罗茨基为威尼斯所作的令人难忘的赞美诗。这座最为接近他理想之伊甸园的城市,她的建筑魅力与氛围气质,连同作者本人对这座城市的诗性回忆,在51个马赛克般的章节中交织成一部回旋曲,展现出的是一座读者从未见过的威尼斯——同样,还有一位前所未见的布罗茨基。 |
与大家分享布罗茨基笔下的威尼斯,那座你或许从未曾得缘见过的威尼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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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水中诞生的时间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布罗茨基《水印》分享会
嘉宾
张生
(作家、译者、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著有长篇小说《白云千里万里》、《十年灯》、《乘灰狗旅行》,小说集《黑暗料理》等)
胡桑
(新锐诗人、批评家、学者,同济大学哲学系博士。著有诗集《赋形者》。译著辛波斯卡诗选《我曾这样寂寞生活》)
顾文豪
(新锐青年书评人)
主办
大悦城西西弗书店
上海译文出版社
时间
11月6日14:00-16:00
地点
大悦城西西弗书店
西藏北路166号大悦城北区6F
地铁8号线曲阜路站
| | 威 尼 斯 之:浮 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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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背景全部都处在教堂众多的穹顶和连翩的屋顶的黑暗轮廓里;一座桥拱悬在一片黑色弯曲的水体之上,两头却都被无限性所剪除。在夜里,异域的无限性带着最后一根路灯柱一起抵达,而它距此二十米开外。一切都很安静。几条亮着朦胧的灯光的小船不时晃荡一下,一盏仙山露酒霓虹灯的巨大投影试图停在黑色油布般的水面之上,却被船尾的螺旋桨搅碎了。
不待投影静止,寂静便将恢复。
摘自|《水印》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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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 尼 斯 之:气 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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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日子里,我们是把派头和实质,把美貌和智慧联系在一起的。总之,我们是一群书呆子,而人到了一定年龄,如果你信仰文学,你会想让每个人都分享——或者每个人都应该分享——你的信念和品味的。所以,如果哪个人看起来气度非凡,他肯定是我们中的一员。由于对外面的世界,特别是对西方一无所知,我们还不知道,派头可以被批发购买,更不清楚美貌可能只是件商品。因此我们把这道景致当成是我们的理想和原则的肉体延展,还有化身,而她穿戴的衣饰,包括显而易见的东西,都属于文明。
摘自|《水印》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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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 尼 斯 之:大 理 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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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的)躯体,与纵列的柱子、壁柱和雕像相比都相形见绌;因为他们的移动性——和所有推动它的东西——要表达的,与大理石的静态相对抗。我猜我是那些相比流动更偏爱选择的人里的一个,而石头总是一个选择。在这座城市里,不管一个人的身体如何体魄超群,在我看来,它都应该被衣服所遮蔽,哪怕仅仅是因为它是移动的。衣服也许是我们借以接近大理石所做的选择的唯一方式了。
摘自|《水印》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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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 尼 斯 之:美 的 追 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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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两足动物们在威尼斯血拼和盛装打扮的理由并不完全是实际所需;他们这样做是因为这座城市似乎在向他们发起挑战。……我们在这座城市的每个台阶、每个拐角、每个远景和每个尽头所看见的东西,无一不使我们的情结和不安全感变得更糟了。这就是一个人——特别是女人,但男人也一样——会一到这里就拼命地冲向商店的原因。美包围着我们,以至于我们立刻萌生出一种混乱的、动物般的渴望,想要与其媲美,与其平分秋色。这与虚荣或者与此处镜子的天然过剩没有任何关系——最大的一面镜子就是无所不在的水。……
这是一座目光之城……这里每样东西的共同目的都是为了被看见。更加归根到底的是,这座城市是脊索动物的真实的胜利,因为眼睛,我们唯一裸露的、像鱼一样的内脏器官,实际上是在这里游泳:它迅速向前游动,拍打,振荡,向下潜沉,上浮。它暴露的胶状物带着返祖的快乐逗留在宫殿、钉子般的高跟鞋、贡多拉等的倒影上,在这种把它们带到存在表面的介质中所认出的不是别的,却是它自己。
摘自|《水印》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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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 尼 斯 之:冬 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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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当你在这座城市醒来,尤其是在星期天,听到它的数不清的钟在鸣响,似乎在你的纱布窗帘后,在珍珠灰的天空中,有一套巨大的中国茶具正在银托盘上颤动。你猛地打开窗户,房间里立即被外面载满洪亮响声的薄雾淹没了,它部分是潮湿的氧气,部分是咖啡和祷告。不管是什么药丸,又有多少颗,你都不得不吞下这个早晨,你觉得自己还没有完蛋。同样,不管你是多么自主,你已经被背叛了多少次,你的自我认识是如何的彻底和沮丧,你都会觉得你仍然有希望,或者至少有一个未来。(希望,弗兰西斯.培根说,是顿好早餐但却是顿糟糕的晚餐。)这种乐观主义来自薄雾,来自它里面的祷告的部分,特别是如果到了吃早餐的时候。在这样的日子,这座城市事实上获得了一幅瓷器的外表,因为它所有覆盖着锌皮的圆屋顶就像是一只只茶壶或倒置的杯子,而一个个叮当作响的钟楼那倾斜的侧影,也都变成了一把把被抛弃的勺子,融化在了天空之上。更不要提那些海鸥和鸽子,时而清晰聚焦,时而消散在大气之中。
摘自|《水印》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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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 尼 斯 之:温 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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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是缪斯中最少肉欲的,因为一个建筑物,尤其是它的立面的矩形原则,常常是如此剧烈地妨碍着分析家对它那云似的或波浪似的——不是女性化的!——檐口、凉廊以及诸如此类的玩艺作诠释。……可这里的一面又一面的三角墙总是恰恰让你回想起每天都被弄乱的床前——不管那是早上还是晚上——若隐若现的床头板。这些床头板,比起那些床的可能的内容,比起你心爱的人的胴体——在这里她仅有的优势也许是灵活或温暖——更吸引人。
如果那些蓝图的大理石结果有任何色情意味的话,那就是对准它们的眼睛所产生的感觉——这种感觉与你第一次用指尖触摸到你爱人的酥胸,或者更妙的是香肩的感觉是相似的。它是置于望远镜中的那种感觉——近距离接触另一个人身体存在的细胞之无限性——这种感觉被称作温柔,而且也许它只与身体所容纳的细胞数量相称。
摘自|《水印》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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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 尼 斯 之:死 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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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感到,这个城市(威尼斯)不知怎的正在缓缓对焦,蹒跚在三维的边缘。它是黑白的,适合来自文学或冬天的某种东西;贵族的,微暗的,寒冷的,光线朦胧,在幕后带着维瓦尔第和凯鲁比尼的鼻音,云朵是贝利尼/提埃坡罗/提香的披着衣裳的女人身体。我向自己发誓,有朝一日如果我能摆脱我的帝国,这条鳗鱼如果能逃离波罗的海,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将是来到威尼斯,在某个宫殿的底层租一间屋子,以便过往的船只掀起的浪花飞溅到我的窗户上,在潮湿的石头地板上熄灭我的雪茄的同时写几首挽歌,咳嗽和饮酒,并且,当钱不够花的时候,不是上火车一走了之,而是亲自去买把小勃朗宁,当场把自己的脑袋打开花——既然我没能因为自然原因死在威尼斯。
摘自|《水印》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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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 尼 斯 之:时 间 的 影 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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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固守这样的观念,上帝就是时间,或至少他的灵是。也许,这个观念甚至就是我的加工,可现在我却记不得了。无论如何,我总是认为,如果上帝之灵逼近水面,水一定会把它反映出来。因此,我对水有感情,对它的折痕、波纹和涟漪有感情,以及——因为我是个北方人——对它的灰冷色调,多愁善感有感情。我朴素地想,水是时间的影像,每个除夕之夜,我都会以几分异教徒的方式,试图在水边寻找自己,最好是靠近大海或者大洋,去观察满满一盘、满满一杯新的时间从中涌现。我不是要寻找一个骑在贝壳上的赤裸少女;我所寻找的要么是一片云,要么是在子夜撞击着海岸的波浪的浪尖。对我来说,那就是来自水中的时间,我盯着它扑到海岸上的花边般的图案,不是带着吉普赛式的未卜先知,而是带着温柔,带着感激之情。
摘自|《水印》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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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 尼 斯 之:时 间 的 消 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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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原初的颜色和帐幔的图案是什么样的,它们现在看起来都是淡黄色,而且非常脆。你的手指碰一下,更不要说一丝微风了,都意味着对它们的完全的毁坏,因为散落在附近镶木地板上的织物碎片显示了这一点。它们正在散落——那些窗帘,它们的一些皱褶露出光秃秃的、破旧的补丁——似乎这织物觉得,它的生命循环业已完成,现在是时候还原到它上织布机前的状态了。也许我们的呼吸对它而言也是一种过分的亲密;然而,呼吸总比新鲜的氧气要好,就像历史,那些帐幔并不需要它。这既不是腐朽也不是分解;这是退进时间的消散,在那里颜色和纹理并不重要,在那里,也许已经了解了可能发生在它们身上的事情,它们会以一种不同的伪装,在这里或在别处重新组合后回归。“抱歉,”它们似乎在说,“下次,大约我们会更耐用。”
摘自|《水印》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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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 尼 斯 之:镜 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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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世纪以来,除了对面的墙,镜子已经逐渐变得不习惯于反射任何东西,要么是出于贪念,要么是因为无能,它们很不情愿返还我们的面貌,而当它们尝试的时候,我们的容貌也并不能完整地物归原主。我想,我开始理解雷耶尔了。从房间到房间,当我们穿过连廊继续行进时,我看到的自己在那些镜框中越来越少,收回的是越来越多的黑暗。渐进式减法,我心里想;这将如何走到终点?而就在第十个或第十一个房间,它结束了。我站在通往下一间屋子的门边,盯着一个相当大的、三四英尺的镀金长方形物体,可我看见的是漆黑一片的虚无,而不是我自己。它深沉且诱人,似乎包含了它自己的一个远景——也许是另外一个连廊。片刻之后,我感到头晕目眩;但是因为我不是小说家,我跳过了这个选项,夺门而出。
摘自|《水印》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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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 尼 斯 之:瘟 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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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救药的路堤”让人回想起黑死病,让人回想起这种瘟疫过去用一种户口调查员的规律性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地把这座城市的一半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个名称用魔法呼唤出的那些不治之症的病人们,与其说是在沿着石板路缓步而行,不如说是被横七竖八地抛在路面上,奄奄一息,蒙上裹尸布,等着用车运走——或者,不如更准确地说,用船运走。一支又一支的火把,四处升腾的烟雾,随处可见的防止吸入的纱布口罩,充溢耳边的僧侣的僧袍和衣服沙沙的响声,满目皆是的翻飞的黑色披风,一根又一根的蜡烛。渐渐地,送葬的队伍变成了一场狂欢,或者更准确的说,变成了一场盛大的舞会;因为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队伍中的人们都不得不戴上面具。再为这一幕加上那些患结核病的诗人和作曲家;加上坚持着愚蠢信念的痴人,或者绝望地迷恋这个地方的唯美主义者——那个路堤就有可能赢得自己的名声,现实就有可能赶上语言。
摘自|《水印》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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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 尼 斯 之:冬 日 之 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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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之光!只属于这座城市的冬日之光!它有着非凡的性能,可以把你眼力的分辨率强化到显微镜的精确程度——瞳孔,尤其是灰色的还有暗黄—蜜黄色的瞳孔,会让任何哈苏相机的镜头甘拜下风,而且还可以让你后续的记忆清晰得足以与《国家地理》杂志媲美。天空湛蓝;太阳,逃离着它在圣马焦雷岛(San Giorgio)脚下的金色肖像,在乐湖凹重重叠叠的涟漪里数不清的鱼鳞之上摇曳生姿;在你身后,在总督府的柱廊之下,一群穿着毛皮大衣的矮壮的小伙子们正拉着莫扎特的第13号小夜曲,越拉越快,只是为了你,为了坐在白色躺椅上的你,而你正眯着眼睛看着鸽子们以巨大的中央广场为棋盘布出鸽令人发狂的开局。你杯底的 espresso 咖啡仿佛是方圆数英里范围内的唯一一个黑点。这就是这里的正午时光。早上,这日光用它的酥胸撞击着你的窗玻璃,把你的眼睛像个贝壳一样撬开,它跑到了你的前面,用它长长的光束漫不经心地抚过一道又一道拱廊和柱廊,一个又一个红砖烟囱,一尊又一尊圣徒和狮子——就像一个跑得飞快的小男生拖着棍子拨弄一扇公园或花园的铁门。“画下来!”“画下来!”它向你喊道;要么是它把你误当成了某个卡纳莱托或是卡巴乔或是瓜尔迪,要么就是不信任你的视网膜有能力记住它觉得有用的东西,更不要提你的大脑吸收它的能力了。
摘自|《水印》第29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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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印:魂系威尼斯》
[美] 约瑟夫·布罗茨基|著
张生|译
记忆与梦境,爱与死,美与时光——这就是布罗茨基为威尼斯所作的这篇令人难忘的赞美诗,这座最为接近他理想中的伊甸园的城市。她的建筑魅力与氛围气质同作者自己对这座城市的诗性回忆在51个马赛克般的章节中交织成一部回旋曲,展现出的是一个读者之前从未见过的威尼斯——还有布罗茨基。
1996年,布罗茨基逝世,随后被安葬在了威尼斯的圣米凯莱岛公墓。他最终同这座与他血脉相通的水城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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