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 4 月 12 日,我作为新知青初到野店。刚下车,在欢迎的人群里一位打扮与众不同的青年人,瞬间吸引了我的目光:他身着粗布白色中式褂,裤腿随意卷起,露出的腿虽不那么粗糙,但点点泥巴沾染其上,仿若已与这片土地深度交融,一时我弄不清这位身处知青队伍之中打扮却略显“另类”人的身份。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我的行李被这位与众不同的人拿进知青住室,放置在一张简陋的床铺上。随后,他向我作自我介绍:“我叫武长海。”并指着旁边另一张床说:“这是我的床铺,以后我俩就是近邻了。”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俩自此结为邻床挚友。
他比我年长三四岁,之后我就喊他长海哥。听他说,他早在三年前就已下乡于此,如今已是四队的老社员,而我则被分配至一队。虽说白天各自在不同的生产队里挥洒汗水,然而每当夜幕降临,躺在相邻床位的我们,便开启了心灵交融的时刻,先是谈些家长里短的话题,谈些下乡前母校里的情况。
他的床头,摆放着一张半旧的抽屉桌,桌上靠墙处,一列书籍整齐排列,《中国哲学史》《中国近代史》《书法字帖》以及古典小说等静静陈列,散发着特有的书香。我对长海哥的敬意,也在初见这些书籍的瞬间油然而生。随着交往的深入,我越发惊叹于他的谈吐。历史人物的兴衰、哲学思想的深邃、唐宋八大家的文学造诣,乃至欧、颜、柳、赵书法四大家的精妙、中国四大古典名著的内涵,他皆能娓娓道来,言语间尽显渊博学识,令我钦佩不已,他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我心中崇拜的对象。
渐渐我发现,长海哥的书法造诣颇高,而这皆源于他平日里的勤奋与执着。白日里,在繁重的劳动间隙,他总会寻来胶泥,加水调和成汁,再用麻批自制毛笔,然后将一块地面打扫干净权作纸张,在地上尽情挥洒笔墨,苦练书法。我时常在一旁专注观摩,用心铭记他每一笔的起承转合、运笔技巧。彼时的我,对书法尚一无所知,却被其深深吸引,只觉这是一门高雅至极的技艺。
在长海哥的悉心熏陶与感染之下,我亦渐渐对书法萌生了炽热的喜爱之情,从此踏上了书法的探索与追求之路,而那段与长海哥共度的知青时光,也因书籍及书法的纽带,成为了我生命中永恒的珍贵记忆。
长海哥对书法的热爱,不仅仅体现在他的勤学苦练上,更体现在他对书法艺术的极致追求。为了精进技艺,他不惜跋山涉水,只为求得一本心仪的字帖。道口镇东关大队第二生产队看菜园的王师傅,因其楷书苍劲有力而备受推崇,长海哥得知后,便毅然前往拜师。为了换取王师傅的一本楷书字帖,长海哥更是费尽心思,制作了一盏电石灯作为交换字帖的礼物,最终如愿以偿。这份对书法的执着与热爱,让我深受感动,也让我更加增强了追求书法艺术的决心。
另一次,长海哥听闻岳村集有一位马姓老先生,旧社会曾教过私塾,楷书写得极好,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拜访。在一个农闲的日子,我们借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他骑车带上我,一路颠簸,只为见到那位老先生。到村后找到了老先生,他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不仅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楷书字帖与我们交流,中午还留我们在家共进午餐。离别时,老先生还将自己写的书法赠予长海哥作为纪念。这次经历,不仅让长海哥的书法技艺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也让我深刻体会到了书法艺术的魅力与传承。
自得到那两本字帖后,长海哥更是如获至宝,几乎将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练习毛笔书法。他的书法技艺进步神速,不仅赢得了村里人的赞誉,更为他日后的生活增添了无尽的乐趣。他利用自己的书法技能,为村里的百姓服务,无论是谁家办理红白事,还是欢庆春节,他都会主动帮忙写门对、挽联,成为了村里人心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1977年前后,长海哥被安阳水冶化肥厂招工走了。离别前,他赠予我数本珍贵的书籍,其中包括《对联集锦》和《鲁迅的故事》,这些书籍至今仍被我妥善保存着。他后来从水冶化肥厂调至白条河啤酒厂,又从白条河调到了濮阳市啤酒厂,虽然工作地点不断变换,但我俩的情谊却始终如一。
然而,人生无常,世事难料。2010年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长海嫂子传来的噩耗,长海哥因突发脑出血,抢救无效去世。那一刻,我震惊不已,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不舍。那年,他才57岁呀,正是年富力强的壮年时期,却就这样离我们而去。长海哥的离世,让我深刻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与宝贵,也让我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如今,每当回想起那段与长海哥共度的知青时光,我的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暖流。那段日子虽然艰苦,但却充满了欢笑与希望。长海哥不仅是我的挚友,更是我人生道路上的导师与榜样。他的勤奋、执着与热爱,将永远激励着我前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