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故事:您眼中的纪录片是什么样子?它在影像呈现方面还有哪些可能?
柴春芽:我们一直对纪录片的所谓“客观真实”有一个错误的认知,就是认为把一个东西记录下来就是真实、客观的,纪录片导演尽量不要去加入一些自己的判断、表现手法之类的,实际上这是一个伪问题。就是说不管是纪实摄影还是纪录片,没有绝对地客观真实。一个人的生活,二十四小时,或者一年、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每天发生那么多的变化,你的拍摄必然是有选择的。任何一个只要你加了选择的行为,就是主观的,它绝不是客观的。
你对这个世界一定要进行一次智性的打理,这就要求作者具备敏锐的观察力和一种归纳的能力。看到这么多现象之后,你能迅速地看到本质,然后能把这个本质点出来,这就是一个作品。所以一定得是作者你的观察力、判断力和归纳能力在那里,任何的纪录片首先反映的是作者的观察方式和认知方式。
谷雨故事:您如何定义“诗电影”?它的独特性在什么地方?
柴春芽:它曾经是苏联的一个类型电影,就是以这种非叙事的,依靠影像联结、没有确切内容的一种电影。它充满了太多的可能性,而不是像美国的类型电影那样,能够想象出来剧情的发展——几分钟必须出现一个冲突,几分钟反面人物要出现。所以我觉得诗电影还是跟人的认知思维有关系吧,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经常就是一种物质认知,所以很多所谓的艺术作品就是对现实的拷贝,它没有想到人的思维可以依托甚至超越物质世界去创造一个纯精神的世界。我想,除此之外,人应该还有幻想性认知、灵智性认知。诗电影就是这种幻想性认知和灵智性认知的产物。
谷雨故事:在您看来,镜头语言的使用较之于文字语言最大的不同是什么?您在实际拍摄中有哪些特别的感悟?
柴春芽:这两个是不一样的感觉器官。电影镜头更像造梦。电影实际上是一个梦的物质化,梦的延伸。但是一些导演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一直非要拷贝现实,而且拷贝得那么笨拙。其实电影就是在黑暗中有了光,电影院嘛,在黑暗中出现了亮光,接着银幕上一个奇异的世界呈现出来,就跟造梦一样。
真正的好电影让你看完就会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梦有它自身的逻辑,它跟我们现实中的逻辑是不一样的。每次做了一个非常奇妙的梦,你跟别人讲完就会发现,你只是把梦的大概讲了出来,但是梦里面的那种曲折的变化、逻辑的发展,语言是永远讲不清楚的。全世界的作家,只有卡夫卡做到了他的文字跟梦同步。你读卡夫卡就是那种……哇,梦的感觉。很多人都在模仿卡夫卡,但是都败得很惨,因为他没明白卡夫卡是把自己的梦用文字同步出来了。
◇ 柴春芽《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放映会海报,2012年。
谷雨故事:《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电影之后,您又通过另一种独特的文本形式再度表达,即“电影小说”。这是否意味着电影没能起到准确传递思想的作用?电影小说这种文体会不会让小说原有的一些闪光点丢失?
柴春芽:实际上我是在拍完电影之后尝试把视觉的东西,也就是影像,再转换成文字,然后看看会是一个什么效果。因为拍电影的时候是开放的,人物的很多对话是当时即兴出来的,而这个东西是我以前没有预想出来的。即兴出来的东西很精彩,我觉得要是把它放在一个文本里也是很精彩的,所以就尝试用这种方式去写。实际上这种方式就彻底地打开了小说更广阔的空间。我发现小说既可以是虚构性质的,也可以夹杂你的思考。同时你又在讲拍电影,拍电影的过程中又夹杂着虚构的故事。你会觉得这个小说里面的空间特别多,好几个空间都在一个文本里呈现。
我希望在这个小说里面会让读者变得聪明,学会辨别。另外呢,作家要变得诚实,告诉读者哪些是虚构的,哪些是非虚构的。你得不断地把读者从移情中拉回理性。
谷雨故事:一些观众在看完您的电影后表示“看不懂”,认为这样的电影太深奥、太小众化,您怎样看待这个问题?
柴春芽:看不懂是对的。太深奥,对;太小众化,对。我的电影就不是给他们拍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