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枯木里钻出来,看了看不远处尸骨未寒的外地人,身上一冷,匆匆离开。路上除了草木再无其它。心里知道简浅可能并没有来得及上岸,但非要把整个岛看上一遍我才甘心。
树木丛生茂密,再往里光线就渐渐暗下来,路上没有发现简浅的任何踪迹。我本身是怕黑的,可是有一个人,往往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近乎是摸索着前进,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前处有莹莹光芒,再向前走,光芒渐盛,我仿佛误闯了一个新奇的地方。看着眼前所见,竟惊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是无数巨树,交错相生,上有绿荧点点,走近一看是无数小瓶,里面装着液体。多的几乎要从瓶里溢出,少的就只有浅浅一层。
瓶身上刻着字,看起来像是名字。我挨个看去,被着奇异景象迷住,这时有声音传来,苍老古朴,它说“孩子,你不该来这里。”我大惊失色,左右查看四周空无一人。
“孩子,我在这里。”那是一棵树发出的声音,我慢慢走近,见它没有动作,心里就稍稍松一口气。这棵树几乎参天,枝叶伸展开占据了全部的天空。
“这里是哪里?”我问。
“死后。”它说出一个我不太理解的词汇,我把手贴在它的树干上,感受到轻微的震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充满了亲切感,于是就靠着它坐下。它又继续说,“人死了,剩下的就是记忆,这里是储存大家记忆的地方。”
我抬眼向前看,荧光不计其数,就像是星星坠落到森林里。“我是来找一个人的,他叫简浅,他来了这里,没有回去。”不自觉的,我就将来意吐露。大概是靠着这棵树,让人极其的放松和舒适,就像是睡觉之前迷迷糊糊的那个时刻。
“自上一个人来这里,已经是一百年的时间了。”它说。
“上一个人?像我一样吗?那他后来怎样了?”
巨树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就像是一个谈话的禁区,它开口说“你可以去那棵新长出来的树看看,那上面都是最近才死去的人。”
我心里有些害怕,那棵树上瓶子随着风晃动,发出叮当的响声,听起来就像是记忆在碰撞。他会在这里吗?我挨个看去,每辨认一个名字,不是简浅,就松一口气。
不知道过去多久,我够不到顶端那些瓶子,就见巨树的枝干伸过来,把那些瓶子压的低些。“谢谢您!”我高声喊,于是它就又伸出一条枝干来,拍拍我的头发。
可是,我还是找到了简浅的名字,他现在冷冰冰的,只变成了一小瓶液体。我找了他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经变成了我念头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可是,现在,他所有的可能性都结束了。
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觉得他活着的人,接受了他死去的现实,简浅终于是死去了。
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到哪,该去做什么,这些年我所有的想法都是找到他,从未想过找到他之后会怎样。我捧着那瓶子,茫然极了。特别特别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胳膊,想念他把身子探出船栏杆的少年样子,我现在,是同他一样的年纪了。
“这就是我对他的记忆吗?”我说着话,声音哑起来,然后开始发抖,眼泪就掉下来,我深深的呼气,想要说出一整句完整的句子,可是太难了。我怎么也想不通,简浅留下的记忆,怎么可以是这样冷冰冰的,小小的一瓶呢?
我再也不能见他了,再也不能想象他活着了。
“他会永远在这瓶子里吗?”我把脸紧贴着巨树,终于明白这座岛为什么叫生命。
“不会,孩子。”巨树用枝干把我包围起来,它说“如果所有人都把他忘了,他的瓶子就会消失。每一天都会有成千上万的瓶子出现,也会有成千上万的瓶子消失。”
“我会记得他。”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枝干把我搂的更紧些。我们长久的无言,直到它打破宁静说:“太阳要下山了。”
大概是这里没有光源,或者是自己身处死后的缘故,我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听到这句话顿时惊慌起来。“别怕,孩子,你躲在我身边。”说着,它的枝干就变成了茧的形状,最后一缕光消失的时候,唯一照亮的就是手中简浅的瓶子。
“您为什么会帮我呢?”我听见四周有风起的声音,是那只鸟途径的声音,突然心里升起疑问,想了想又继续说“您明明与那只鸟相处的时间更长。”
“我从不帮谁,不管是我,还是那只鸟,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规则。”
“可是我闯入这里,分明是破坏了规则。”我有些不解。
“不,是你将成为新规则的一部分。”巨树解释道,它伸出一小条细芽,戳了戳简浅的瓶子,然后枝条上开出嫩绿色的叶子,又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找到我这里的,他们心里的念头不足以支撑。你的念头是什么呢?”
我仔细想了想,起初我心里的念头是找到简浅,后来呢?看着手中的小瓶子,一想到它会慢慢变少直到消失,心里就千百倍的不愿意。甚至它少那么一点点,都会让我心酸至极。
“我不想忘记他。”我说。
巨树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它后来又说了些别的,我昏昏欲睡。在沉睡前最后一刻,只听到这样一句话,有些决定一旦做出就无法改变。
这是我这段时间睡过最好的一觉。
“我该怎样做呢?”醒来的时候很茫然。
“带着爱人的瓶子去海边,你会知道的。”巨树留下这样一句话,把我向来的地方推了推“你该走了,孩子。”
我像是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很久一样,又像是在做一场梦,看着这里绿荧点点,数不清的人生和记忆都储存在此。我回头看最后一眼,即将要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这样一句问话“是死去,还是守着什么东西孤独的活着?”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可巨树却一言不发了,就像是一棵普通的老树。后来,站了许久,没有等到解释,只得拿着简浅留在世界上的记忆,向海边走去。
如同来时一般穿过森林,再回头看,身后普通至极,就像是“死后”只是一场幻觉。让我竟分不清楚,自己是偶然闯入那里,还是被刻意的安排。
海浪声在不远处响起,看见断崖,看见简浅的船。可是所有靠近岸边的船都被推向远方,就好像是大鱼为了防止我逃跑而有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