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夜班地铁真是好,比冷漠无情的白日世界美好得多。
(凑合看吧,下次就清楚了)
伦敦是一座沉睡的城市。放眼全球,其他大都市都有着流光溢彩的夜生活,而在伦敦,到了夜里两点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针尖掉地上都听得见。
话说回来,落魄成这样也不是我们自己的意愿,每当有一家老牌俱乐部关门,或者营业执照法规尺度收紧,或者只是啤酒价格又上涨了一点,都是在给伦敦夜生活的入土过程添上一把沙。结果呢?人们要么闷在家里,要么就是跟家门口晃悠。情况看起来糟糕透顶,但是现在就要有所改观了,事情就发生在跟夜生活最不沾边的地方 —— 伦敦地铁的车厢里。
哎?伦敦地铁?就是那个乘客们宁可盯着脱发诊所小广告看上20分钟也不愿意跟别人眼神交流的地方?没错,就是这鬼地方,它即将成为振兴首都夜生活的前哨阵地。
真的能把这个一团死寂,冰冷如手术台的地方躁翻天吗?这事儿不待别人出马,就靠我自己了。我打点行囊,准备在车厢里熬上一宿,为这个城市增添点人情味,拯救这无聊长夜,party 走起来。
凌晨一点,我顶着雨走进布里克斯顿(Brixton)站,在空旷的站台上独饮独酌。南伦敦人似乎对这种自由空气受宠若惊,有个哥们实在难掩内心的激动感情,不断高呼 “夜车哇夜车哇……” 抒发情怀,过了好一阵我才招呼回去。其他人有样学样,狼嚎之声不绝于耳,随后哈哈一笑泯恩仇。
“夜班车是个好东西。” 30岁的乌戈(Hugo,上图左)说,“这东西我都盼了好几年了,真是好几年了。我生在南伦敦长在南伦敦,我们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夜班地铁这玩意证明我们还没有被这个城市彻底遗忘。”
很快我们来到牛津圆环站(Oxford Circus),坐电梯换乘到中央线,嗯,是时候来点 after-party 的游戏了。我掏出一堆荧光棒,即兴搞起桑巴风格 B-Box。
手握荧光棒,突然发现红色扶手杆还有下面这种妙用,嗯,市长大人,赞一个!
车厢里各个方向的人们聚集到一块,加入游戏,挂在他们嘴边的一个问题是,“你是不是喝大了啊?”
“有这地儿,哪儿用得着喝酒啊。” 我就这么回答的。
每到一站,就有人加入这个 “车厢俱乐部”,讲讲笑话,打打闹闹。
此时此刻,大家在车厢里见证了一对童年玩伴的不期而遇。我似乎也沾了点喜气,心里亮堂堂暖洋洋。或许这个车厢就是每个伦敦人都需要的那个能彼此沟通、再度相逢的奇妙地点?
就是他俩,左边是菲尔(Phil),右边是杰克(Jack),两人都24岁
“我操,这太神奇了,简直不可能。” 杰克说,“我们一块儿在法国读书,当时是最好的朋友,后来就失去联络了,想不到在这宝地竟然久别重逢。”
但俗话说得好,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眼看列车即将到达贝斯纳尔绿地(Bethnal Green)站,车厢乘客已经不剩几个。
不过嘛,我预想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要转移阵地,来到那片被时光遗忘(也几乎被我遗忘)的地方:斯尼亚斯布洛克(Snaresbrook)。
踏出车厢走上站台,我感到四下一片荒凉。临近站台有个哥们正在等车,我蹿到他身旁施展法术,结果他让我吃了一鼻子灰 —— 他居然对荧光棒都毫无反应!也许这一片的人都不吃我这一套吧。
走在这一带的地铁站里,我突然意识到,想跟当地人打成一片,只能选择正餐宴会这种形式了。这可怎么办?我兜里也没有余粮呀。好在我从小看各种即兴电视喜剧长大,张口就来这本事也算有两下功夫,嘿,注意细节,心中有爱,没什么事儿办不了。
陆续有来宾上车,他们还挺喜欢这一套的,我就说嘛。
人们簇拥到一块,分享充气软糖,玩玩呼啦圈,聊着什么 “伦敦多元文化现象”,“通宵地铁对隧道里的老鼠有何影响” 这类话题,天南海北。
图上这俩人是22岁的布里特·哈珀(Brett Harper,上图左)和20岁的强尼·卢特(Johnny Luter,上图右)
“我们刚在肖迪奇(Shoreditch)那边参加一个轰趴,现在正要去阿什福德(Ashford)。” 强尼说,“夜班地铁好极了,现在可以早早回家,而且经济实惠,无需选择高价的 Uber 专车。哎,我过去在打车上面花了不少钱,现在用不着啦,哈哈,特别爽。”
回到中央线,我们干了一罐 Rio,挥手道别各奔东西。
长夜漫漫看不到尽头,车厢里熟睡的人儿越来越多。牛津圆环站站内广播一直在重复 “站台有积水”,工作人员从我身边结队经过,这时我才注意到被警戒线包围起来的好大一滩……尿。夜半时分真是一个适合寻找人生意义的时间。
伴随着维多利亚线列车的轰鸣声,我伸手在背包里摸索,想不到对面有一双看书的眼睛放下了书本,正兴奋地看着我。那人问,“是象棋吗?”
“嗯,来一盘不?” 我回应道。
“行啊,我离下车还早呢,来来来。”
跟我对弈的这哥们叫雅诺斯(Janos),他刚从维多利亚赌场下夜班回来,你要是以为他今晚的 “大战” 已经结束,那可大错特错了。他的史诗之战不在发牌桌旁,而是在这地铁车厢里 —— 我俩的棋局愈发白热化,还假装按表搞得跟下快棋一般。他把左中右的三颗卒子都牺牲掉了,我为他惋惜不已。
雅诺斯的全名叫雅诺斯·班科(Janos Banko),今年32岁。“在场子里我上夜班,每周五天。对我来说夜班地铁真是天赐礼物,上礼拜我坐公交车,结果出了交通意外,搞得我心理很不舒服,现在都有点担惊受怕。地铁太棒了,对于我们这种夜班劳力来说真是安全的选择。”
不知不觉之间,他也吃了我三颗卒,我则将了他一军。他水平真不差,专注下棋的时候简直是个大师级人物,但是此情此景之下,下成什么样其实并不重要,对么?我从包里掏出两支乒乓球拍,扔给他一支,就在斯特拉福德(Stratford)地铁站的通道里耍了起来。
我玩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但毕竟终有一别:雅诺斯的女友需要钥匙进门,他只能奉命回家了。这家伙能跟我疯到一路去,精神头比我还富余,哎,跟他依依惜别的时候真是难过得很。
突然间,我感觉这闸机就跟那监狱的外墙差不多。地平线上已经浮现出微微蓝光,通勤乘客们涌入地铁,走进夜之精灵留下的影子里。熬了一宿我也累了,拿出枕头和睡袋,打算好好睡上一觉 —— 说实话,这可是我今晚第一次有了 “我正在坐地铁” 的感觉。在几个小时之前,夜班车乘客们都会被我吸引过来搞点通宵活动;现在的这些上班族们则不然,他们都像看傻逼一样,扭过头对我行注目礼。
我的这次地铁刷夜游就这么结束了,认识新朋友,走遍车站台,挥一挥衣袖,留下各种醉后狂言和一次性餐盘。
我为此感到自豪:就在这一夜,我让伦敦变得更有爱了,哪怕只有一点点。平凡无奇的车厢里面蕴藏着惊人的魔力,它是一个迷人而又包容的公共空间,是平日社会文化的完美互补 —— 看看中午一点半和半夜一点半的地铁,比较一下,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城市中的沟通情感社群空间几乎已经被绞杀殆尽,但每一节地铁车厢都能提供这样的温馨感受。不管怎么说,夜班地铁真是好,比冷漠无情的白日世界美好得多。
作者:乌巴·巴特勒(Oobah Butler)
照片 : 缇奥·麦金思(Theo McInnes)
翻译 : 郑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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