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旧人 (三)
陈远 辑
1922年前后,有的人提倡新学,有的人要保存国粹。吴虞“打倒孔家店”的主张,就是在那一时期提出来的,当时吴宓、梅光迪等人编辑《学衡》杂志,与新派辩论抗衡。有一次梅光迪一时大意,把“乌托邦”翻译成“乌托之邦”,被吴虞抓住,把梅光迪叫做“梅光之迪”。
1925年,清华大学创办国学研究院,已在清华任教的吴宓向梁启超介绍陈寅恪,梁启超推荐陈作国学研究院导师,当时的校长曹云祥尚未听说过陈寅恪,问梁:“陈是哪一国博士?”梁答:“他不是博士,也不是硕士。”曹又问:“他有没有著作?”梁答:“也没有著作。”曹说:“既不是博士,又没有著作,这就难了!”梁启超生气了,说:“我梁某也没有博士学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总共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好吧,你不请,就让他在国外吧!”接着梁启超提出了柏林大学、巴黎大学的几位教授对陈寅恪的推誉,曹云祥听后才决定聘他来校任导师。
清华国学院聘赵元任为导师时,赵元任正在哈佛大学任教,哈佛要赵找人替代,指名最好是陈寅恪,并许以高薪。赵元任写信征求陈寅恪的意见,陈回信说:“我不想再到哈佛,我对美国留恋的只是波士顿中国饭馆醉香楼的龙虾。”
胡适所着的《中国哲学史大纲》,是中国最早使用新式标点符号的书籍。书出来之后,胡适特地送一本给章太炎,并在封面里写“太炎先生指谬”,署名“胡适敬赠”。其中“太炎”和“胡适”二词的右边都加条黑线,表示是“人名”。然而章太炎不懂新式标点符号的应用,看了自己名字旁边的黑线,就骂道:“何物胡适!敢在我名上胡抹乱画!”继而发现“胡适”两字旁边也画一黑线,这才笑说:“他名字边也有,就彼此抵消了。”
冯友兰在北大上本科时,陈介石先生讲中国哲学史,从先三皇、后五帝讲起,每周四小时,讲了一个学期才讲到周公。学生们问他如此讲法,何时能够讲完,老先生说:“无所谓讲完讲不完。要讲完一句话就可以讲完。要讲不完就是讲不完。”果然没有讲完,老先生就去世了。陈介石之后是陈汉章接着讲,讲的是《宋元学案》、《明儒学案》那些内容。后来胡适也到北大讲课,讲的和那些老先生截然不同。有一天陈老先生上课,拿着胡适的讲义大笑:“我说胡适不通,果然不通。只看他的讲义的名字就知道他不通。哲学史就是哲学的大纲,现在又有哲学史大纲,岂不成为大纲的大纲?”
梁漱溟在北大讲印度哲学和唯识论时,哲学系的彭基相、余光伟等学生都不同意梁的观点,但是他们也去听梁漱溟的课,据他们自己讲:“我是来听听他荒谬到什么程度。”
30年代的北大,学识辩论之风很盛。胡适曾写过《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还写过《白话文学史》,也只有上卷,人称“上卷博士”,甚至在学生中间还有人说他的《中国哲学史》是拿他爸爸的手稿来刊印的。这时被胡适从燕京挖过来的钱穆已经写完了《先秦诸子系年》,准备印《老子辨》。这样就涉及到两个人如何处理老子这个人和《老子》成书年代的问题。胡适按照老的说法,认为老子是春秋晚年的人,略早于孔子,而钱穆则认为老子是战国时人,略早于韩非子。胡适的书先出,所以看到钱穆的书按兵不动,钱穆起兵笔伐之,胡也不举白旗。钱于是决定口诛。有一次两人相遇于教授会,钱便说:胡先生,《老子》年代晚,证据确凿,你不要再坚持了。胡答:钱先生,你举的证据还不能使我心服;如果能使我心服,我连我的老子也不要了。
国学大师刘师培在北大讲中古文学史时极其潇洒,上课时总是两手空空,不携带片纸只字,可以从头到尾源源本本地讲下去。声音不大,却句句都是经验之谈。但是刘大师最怕在黑板上写字,不得已写上一两个,也多是残缺不全。周作人说他的字:“……字写的实在可怕,几乎像小孩描红相似,而且不讲笔顺。——北方书房里学童写字,辄叫口号,例如‘永’字,则叫‘点、横、竖、钩、挑、劈、剔、捺。’他却是全不管这些个,只看方便有可以连写之处,就一直连起来。所以简直不成字样。当时北大文科教员里,以恶札而论,申叔要算是第一……”但是刘师培并不觉得自己的字丑,还认为很美,有时他的夫人讥笑他,他还不服,说:“我书之佳趣,惟章太炎知之。”传闻有一段时间他还想卖字,还把这个意思告诉黄侃,黄说:“你只写‘刘师培’三个字去卖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