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这位母亲共同阅读这封信。在我们和帕梅拉之间没有任何叙述人,实际上没有一个引号。我们不禁与帕梅拉产生共鸣,与她共同感受到对她镇静地对待威胁和潜在的社会差距的消除。
尽管所述的场面有许多戏剧性,在作品中呈现出帕梅拉的母亲,但是它又不同于剧院,因为帕梅拉能够更为详尽地写下她的内心情感。在更后面,她将对她逃跑的计划未能如愿时她自杀的念头写下大量的篇幅。相比之下,一部戏剧就无法以这种方式持续地展示一个内在的自我,那通常只能在舞台上的情节和演说中去推断和猜想。几百页的一部小说会随着时间变化引出一个人物,此外,接着同样去展现出内在自我的态度。读者不只时对帕梅拉的行动感兴趣;当她写信的时候,读者参与了她人格的健康发展过程。读者同时也成为了帕梅拉,作为一位局外的观察者,甚至将想象为她的一位朋友似的。
1741年,当理查逊是《帕梅拉》的作者的身份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他是匿名出版该书的),他就开始经常收到来信,其中大部分来自热衷于这部小说的人。他的朋友阿伦·希尔明确表示这本书体现了“宗教的典范、良好的教养、才思敏捷、谨慎严密、丰富的想象力、高尚的情操和道德”。理查逊曾经在1740年12月初将此书送给阿伦·希尔的女儿们一册,很快,希尔一气写完回信:“我只是已经将它读给其他的人听,然后其他的人再读给我听,此后这书就一直在我手上;我发现我不可能再做别的事情,只有上帝知道未来还有多久……整夜地它都控制着我的想象力。书中的每一页都在释放着魔力,那是激情和思想的魔力。”那书给读者施展了一种魔法。小说的叙述——书信的交流——出乎预料地将读者们卷入一系列新的体验之中。
有此种反应的不只是希尔和他的女儿们。英国很快地陷入到对《帕梅拉》的狂热之中。据说,在一个村子里,当居民们一听到毕先生终于与帕梅拉结婚的传闻时,他们就敲响了教堂的大钟。第二次印刷于1741年1月出版(原作只是在1740年11月6日出版),同年3月第三次印刷、5月第四次印刷、9月第5次印刷。此时,其他的人已经撰写出了嘲弄的模仿、冗长的评论、诗歌以及原著的盗印本。在后来的岁月里,它们被改编为戏剧、绘画和反映小说主要情节的图片等。1744年,法文译本“荣登”教皇禁书榜,禁书的目录上很快地也加上了卢梭的《新爱洛漪丝》,同时列入的还有许多其他启蒙著作。在此类的小说中,并非每一个人都发现了希尔声称读到的“宗教的典范”或“美德”。
当理查逊于1747难12月开始出版《克拉丽莎》的时候,人们期待的情绪高涨。该书共有7卷,每一卷长达300到400页!在1748年12月出版最后的几卷时,理查逊已经收到了大量请求他给出一个快乐结局的信件。克拉丽莎同浪荡子洛夫莱斯逃走了,逃离了她的家庭给她安排的那位令人讨厌的求婚者。接下来克拉丽莎不得不回避洛夫莱斯,他最后终于通过给她投放麻醉药的手段强奸了她。尽管洛夫莱斯为表示悔改提出了求婚,并且她自己也爱着他,但由于她的美德和她的自我意识受到奸污的攻击,她已经悲痛欲绝,克拉丽莎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多罗茜·布拉德沙伊女勋爵对理查逊叙述她在读到这一死亡情节时的反应时说道:“我的情绪不可思议地失控,我的睡眠受到干扰,在深夜里走动,我突然地发出一阵盛怒地哭喊,今天早餐时我也是这样,刚才我又一次失去了控制。”诗人托马斯·爱德华在1749年1月写道,“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未感受到那么悲伤,就像我置身于那位可爱的姑娘所处的绝境中一样”,他早期提及时称她为“那位非凡的克拉丽莎”。
《克拉丽莎》对趣味高雅的读者比对一般的公众更有吸引力。然而,尽管如此,它在其后13年的时间里连续出版了5版,并很快地被翻译成了法语(1751年)、德语(1752年)和荷兰语(1755年)。在1740年至1760年之间,一份研究法国个人建立的图书馆的资料表明,在他们的藏书中最可能找到的3部英语小说中《帕梅拉》和《克拉丽莎》位居前列(另一部是亨利·菲尔丁的《汤姆·琼斯》)。《克拉丽莎》的篇幅之长无疑令一些读者望而生畏;甚至在30卷小说手稿付梓之前,理查逊就有顾虑并试图删节它。一份巴黎的文学通讯提供了在阅读法文版时的不同评价:“在阅读这部小说时,我体验到了极不寻常的感觉:最强烈的快乐和最令人厌倦的乏味。”然而两年以后,另一位通讯的撰稿人宣布道,理查逊因为天才地展现那么多个性化的人物,使得《克拉丽莎》“或许是出自一个男人之手的最令人惊奇的作品”。
虽然卢梭认为他自己的小说比理查逊的小说更好,尽管如此,他还是将《克拉丽莎》列于其余的最佳小说之首:“在任何语言中,还没有人写出一部能与《克拉丽莎》相媲美的作品,甚至没有一部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作品。”在《克拉丽莎》和《新爱洛漪丝》二者之间的比较,持续了整整一个世纪。让娜-玛丽·罗兰,法国革命期间吉伦特派的一位部长的夫人和非正式组织协调人,在1789年对她的一位朋友坦言,每一年她都把卢梭的小说再读一次,然而她仍然认为理查逊的小说达到了完美的巅峰。“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曾提供一部堪与《克拉丽莎》相媲美的小说;它堪称文学体裁和风格的杰作,令每一位模仿者感到绝望。”
男人和女人们都同样地对这些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产生了共鸣。从写给卢梭的信里,我们知道,男士们甚或军官们对朱莉都有十分强烈的反应。一名退役军官路易·弗朗索瓦在写给卢梭的信里表示:“你使我对她着了魔。那么想象一下她的死肯定迫使我留下了悲伤的泪水……我还从未流过如此奇妙无比的泪水。阅读它在我的身上产生了一种震撼的效果,于是我相信在最后的时刻,我会欣然地死去。”一些读者明确地承认他们与女主人公心灵上的公民。G.J.庞库克,后来成为了一名著名的出版商,他告诉卢梭:“通过我的内心,我已经深切地感到到朱莉纯洁的情感。”导致移情的心理共鸣跨越了性别的界限毫不含糊地发生了。卢梭的男性读者不仅仅与圣普尔——那位朱莉被迫与之断绝关系的情人——产生了共鸣,而与她的毫无情调的丈夫沃尔玛或她的专横的父亲当岱热男爵所产生的同感就少而又少了。像女性读者一样,男性的读者也与朱莉本身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她艰难地战胜了她强烈的情爱、度过了富有美德的一生,这成为他们奋斗的准则。
总之,正是通过它的形式,书信体小说能够展示取决于“心灵”(它有一个内核)品德的特性,因为书中的人物在他们的心中表达了他们的内心情感。此外,书信体小说告诉我们,所有的自我都有这样的心灵(许多的书中人物写道),结果所的自我在一定意义上是平等的,因为他们都拥有相同的心灵。例如,书信的交流使女仆帕梅拉成为一位令人自豪的独立和自尊个性的楷模,而非一个被践踏的刻板形象。像帕梅拉一样,克拉丽莎和朱莉终究代表着个性本身。读者更加意识到他们自己和每一个其他个体的心灵内在的力量。
不用说,当阅读这些小说时,每一个人体验到的感受肯定是不同的。英国的小说家和才子霍勒斯·沃波尔揶揄理查逊的“令人厌烦的悲伤”,“那是作为一个书商想象出来的上层社会灯红酒绿生活的画面,是一位会令他们心灵净化的循道宗牧师所虚构的浪漫传奇。”然而许多人很快地意识到,理查逊和卢梭已经触及到了文化神经的要害。就在《克拉丽莎》的最后几卷出版后的一个月,萨拉·菲尔丁,理查逊最强的竞争对手的妹妹,她本人也是一位成功的小说骄傲,匿名出版了一本56页的小册子为《克拉丽莎》一书辩护。在第一批模仿《帕梅拉》的作品中,尽管她的哥哥亨利也出版了一部(《为莎梅拉·安德鲁斯太太的人生辩护》——该书揭露和驳斥《帕梅拉》这本充满着许多臭名昭著的谎言和歪曲事实之书,1741年),还在她所著的一部小说交付理查逊印刷时,萨拉就已经成为了他的好朋友。她虚构的人物之一克拉克先生坚持主张,理查逊已经多么成功地将他拖入了幻觉之网,“因此对我自己而言,我对哈洛全家熟悉得就像我幼年时其就曾认识它们一样。”另一个人物,吉普森小姐,强调理查逊文学技巧的长处:“很真实的是,先生,你注意到了没有,以这种形式讲述的故事感人至深,但是它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慢慢地发生,当你认真注地注意到全部内容时,故事里的人物就这样展现在你的面前;然而作者受益的这种表达技巧是通过以一般现在时的时态来表达的,正如他自为之所定的,以第一人称来叙述,使他的笔触立即成功地打动人心,我们感受到那令他痛苦的所有不幸和悲伤;我们不仅为其哭泣,而且随着《克拉丽莎》的故事,我们伴随着她,一步一步地经历她全部的痛苦和悲伤。”
著名的瑞士心理学家和文学大师阿尔布莱希特·冯·哈勒于1749年在《绅士杂志》上匿名发表了评论《克拉丽莎》的文章。冯·哈勒极其努力地着手攻克理查逊独创的难题。尽管它赏识较早时期的法国小说的许多优点,冯·哈勒还是坚持它们提供的“只不过在通常意义上描写了杰出人物的非凡行为”,而在理查逊的小说里,读者所见到的人物“和我们一样在生活中处于同样的地位”。这位瑞士作家人怎地注意到书信体小说的体裁。虽然读者可能很难相信,书中所有的人物,会喜欢把他们的时间用于写下他们一切内心深处的感情和思想,但是书信体小说能够对个人的性格提供细致入微的描述,从而唤起哈勒所称的同情:“引起同情的情感从来不会以平等的力度来显现,那是显而易见的,在成千上万位最执拗和最麻木的性情的读者中,由于克拉丽莎的不幸、痛苦和死亡,他们已经逐渐变得温和与同情,并伤感得流泪。”他得出结论:“我们所读到的不是以任何语言表达的任何作品,而差不多相当于一场情感上的角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