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四年前就预言到当前世界乱象的老人，今天走了

主席先生、女士们、先生们，首先我非常高兴能够参加世界和平论坛这样重要的论坛。感谢清华大学和外交学会。清华大学和外交学会在世界上享有盛名。此次论坛上，与会嘉宾分量很重，去年时任副主席，现在的国家主席习近平先生参加这一论坛，今年则是李源潮副主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清华大学也培养出过中国的国家领导人。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中，在未来有一天也会成为国家主席，这种猜测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回到论坛主题，我想分享两个论点，第一，当今世界正面临着全球秩序丧失的问题，这一问题越来越严重；第二，正是因为全球秩序丧失，中美之间建立以共同利益而非相互敌视为基础的务实关系，对全球稳定至关重要。

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大国冲突成为世界事务的主要特征。大国冲突就有可能导致，一个国家或者一种意识形态统治全球的局面，比如18世纪的拿破仑在欧洲进行的战争，在当时统治欧洲就意味着统治了全球。还有之后的一战、二战，以及冷战，都有这种一方独霸天下的潜在可能。

*1981年7月19日,邓小平在北京会见布热津斯基。

全球面临失序威胁来自于民族主义、宗教冲突、历史积怨

而在21世纪，世界事务所受到的威胁是完全不同的。这种威胁不再来自超级大国，或者是霸权主义，而是源自全球秩序的丧失，这种威胁产生的基础有可能是民族主义、宗教冲突以及历史上的积怨仇恨等等。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国家将自己的利益置于全球之上，或者以自己的意识形态来统治全球，已经不可能了。之所以我们面临这样的现实，主要有几个基本的原因。

第一，在过去，超级大国可以开发毁灭全人类的终极武器，从而形成全球霸权。当我还在白宫工作的时候，我还记得，美苏之间差点就爆发这种毁灭性的战争。如果这种毁灭性的战争真的发生，那么我想，在战争开始的最初几个小时，全球至少要有8500万人丧生。尽管美苏在意识形态和地缘政治方面处在敌对状态，但当时两国都意识到战争所带来的不可承受的灾难，所以也都谨慎处理两个超级大国的关系，避免走向战争。

第二，21世纪出现了全球力量重新分配以及力量分散化的趋势。力量中心正向亚洲转移，美国再加上欧洲也不可能再统治世界，但在亚洲内部，这种力量分散化的问题更为严重，在亚洲内部也不可能出现可以统治全亚洲乃至全世界的力量。

第三个，我认为和公众觉醒有关。这又和大众传媒的崛起以及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的垮台有关系。这使得政治活跃分子以及军事活跃分子，可以将因帝国主义与殖民主义而起的民族仇恨和政治现实、民众情绪相结合，发动所谓的“民族战争”等。

而对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历史记忆，也使得这些人对外国统治或者外国干预的存在十分反感。这也使得一个国家、一种意识形态想要统治全球，变得不可能。包括前苏联、俄罗斯以及美国的一些历史经验都证实了这一点。

在这样一种框架内，全球潜在冲突区域的范围不断扩大，北非、西非、中东、波斯湾一直到南亚、西亚甚至是中亚。尤其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后，民粹主义推动的区域战争，在大范围内爆发，变得非常有可能，这种战争往往建立在民族意识或者极端宗教主义的基础上。

*1977年，布热津斯基（左）与总统卡特、国务卿瓦斯（右）

亚洲国家之间更有可能产生核冲突

在这一区域里，亚洲是非常脆弱的。这一点有点类似于20世纪的欧洲，当时的欧洲也面临冲突，而且民族主义情绪也不断加强。国与国之间的领土争端和资源争夺也变得愈演愈烈，当然也包括海洋权益问题。

这就需要我们特别注意那些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与势力。这些国家因为拥有核武器，所以也具有特别的破坏力。这些国家，包括美国和俄罗斯在内，都在以谨慎的方式追求一种稳定和平衡，尽量做到不再相互威胁，并谨慎的控制各自的军火库规模。

在这方面，中国所追求的是一种最低程度的震慑，这是值得赞赏的。美国和俄罗斯目前拥有的核武器规模是和冷战有关系的，现在也在不断修建核武器的规模，当然他们也希望其他国家做出同样的努力。英国和法国也是核武器国家，但某种程度上，英法的核力量是美国核力量的延伸，他们也都不准备单独使用核武器。

但亚洲的情况就有些复杂，比如南亚大陆的两个主要国家——印度和巴基斯坦，都是核国家。而在朝鲜半岛，韩国以及日本担心美国会随时撤出对他们的核保护伞，这种潜在的担忧也可能使这两个国家成为核国家。而朝鲜，就在几周前，还在利用开发核武器，使半岛局势紧张化。

坦率地说，正是由于中国的介入，也是由于中国有技巧的、巧妙的、明确的，但有又是静悄悄的外交手段，使得紧张的局势再次缓和。此外，还有以色列以及拥有潜在核能力的伊朗，二者之间也有矛盾。这些都是亚洲范围内拥有潜在战争威胁的地区。

这些地区冲突是旧时代向新时代过渡时留下的产物。这些国家，尤其是一些亚洲国家都认为出于安全考虑有必要拥核，而这一点恰恰会带来威胁，国家之间就有可能产生核冲突。

*2016年2月外交部长王毅在华盛顿会见布热津斯基

美国是远东地区和解与和平相处的真正推动者

所有这些都使得美国在远东的存在具有建设性，也有可能减少区域争端升级的可能性。美国在本区域的存在可能减少远东军火库的规模，因为只要美国存在就意味着战争没有胜利方，没有一家可以赢，这也有利于中国的长期利益。

另外美国也可以鼓励远东地区主要亚洲国家间的和解，实际上美国也是这么做的，而且获得了一些成功。美国在过去几十年里都在积极介入区域事务，比如在欧洲，美国曾经推动法德和解，美国对两国都给予了经济援助和政治支持，美国也鼓励德国和波兰之间的和解，降低了两国冲突的可能性，如果这两个国家有冲突的话，将对欧洲的心脏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美国现在也在推动波兰和俄罗斯之间的和解。

在这样的过程中，美国也积累了一些经验，但要在亚洲应用，不一定完全可行。因为在欧洲，和解是建立在各方自愿的基础上，而且美国也使各方以体面的方式达成了和解。这些国家过去曾介入过战争，在战争结束后，战争国曾一度想要主宰并想羞辱战败国。而对战败国来说，他们也不想跪下来向战胜国请求帮助。

在这个过程中，美国一直在鼓励各国严肃认真地进行沟通，尤其是使得这些国家的年轻人能够重新审视并认真看待自己的历史。而在亚洲不一定能够完全适应，因为亚洲历史上战乱冲突不断，仇恨已经根深蒂固。

*布热津斯基与卡特关系非常密切

中美建立良好关系对全球稳定极为重要

在当今世界，中美两国建立良好的关系对全球稳定是极为重要的。美中关系和冷战期间美苏之间的竞争关系完全不同，美苏竞争关系是建立在地缘政治层面上的焦虑感和野心基础上的，也是建立在意识形态敌对基础之上的。而这一点在美中之间不存在，美中之间的相互依存是一个事实，两国都强调这一点，中美之间并没有意识形态的冲突，也没有可能——至少在可预见的将来10年、20年、30年——也不可能在军事上对对方产生威胁。

正如中国外长昨天所说到的，我们两国是当今世界稳定的压舱石和和平推动者。我想作为外长，他是代表中国政府说话的，我也完全同意他所说的这一点。中美都认为两国之间的敌视对谁都没好处的，他们也不会这么做的。但尽管如此，我想一些冲突仍然可能在两国发生，不过这些冲突不会导致战争。还有一些利益团体有可能出于一己之私在两国间制造敌视。

如果两国能够就一些国际问题进行定期沟通的话，就像最近举行的两国首脑会谈一样，将有助于推动两国在政治、经济、社会等层面上的可持续的合作关系。在最高领导人会晤中，我们不但要讨论现存的分歧，同时也要讨论未来的潜在冲突，通过沟通，可以看到两国在一些问题上有哪些相似点，有哪些不同点，如何来求同存异。

我想对于美中来说，两国应该仔细地考虑一下，如何共同谋划建立一种全面的经济合作关系模式，尤其是在亚太地区。现在中美有两种不同的建议，中方有RCEP，美国是被排除在外的；美国也有TPP，中国是被排除在外的。我们之间如果能够建立一种合作模式，相互能够包容的话，结果会更好。

今天，中美是唯一的两个全球性力量，世界大国的意义不仅仅是经济政治大国，还包含社会发展，社会财富等理念。同时这两个全球性大国也必须同世界上的其他主要力量互动，包括欧洲。虽然欧洲并不是一支强大的政治力量，但欧洲仍然是一个重要的经济体。还有要同面临严重社会和经济问题的俄罗斯合作，当然也有日本、印度。如果同印度的话，也还必须和巴基斯坦打交道，因为印度和巴基斯坦是经济大国，同时也是潜在的军事大国。此外，也必须同印尼沟通，因为很明显印尼在本区域也是逐渐崛起的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