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你们,就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我们的世界,说它不是真的吧?可那些岁月,那些人怎么叫人忘得了?说你们的世界是假的吧,可天天看见的,全是热热闹闹的生活。
——陈映真《将军族》
永不停息的批判和反抗是很多人对陈映真作品的印象。他影响了很多六、七十年代的文人。知名作家、媒体人马家辉在带着他的第一本小说《龙头凤尾》来到单向街时,也谈到了陈映真对自己的影响。他认为对陈映真来说,政治就是文学,文学就是政治,陈映真的作品让他更加关注“纯文学”以外的人道的、理想的怀抱。那么,政治与文学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单读视频计划 Vol.72
本期读书人:
夜行货车(节选)
陈映真
【沙漠博物馆 】
延迟了一个星期之后,马拉穆国际公司太平洋区的财务总裁索伦•O•伯德尔先生一行三人,终于莅临台湾马拉穆电子公司。摩根索先生和林荣平以下的整个财务部,整整地紧张、忙碌了四天。第五天,S•O•B(索伦•O•伯德尔)留下达斯曼先生继续留台检查财务细节,一大早就飞往东京。S•O•B•对台湾马拉穆的财务状况,十分之满意。林荣平的干练,又一次获得极高的评价。而林荣平之中国式的不独居功劳,之善于适当地把成就的一部分归给摩根索先生,使摩根索先生大为高兴。
紧张的四天过去了。留下来的财务稽查长达斯曼先生,是一位年轻、聪明而随和的人,对台湾马拉穆上下人员,都十分的友善。第五天是达斯曼先生稽查工作的开始,财务部决定在第五天下班以后,邀集部里的干部,宴请达斯曼先生,顺便给决定在下月初离职渡美的刘小玲饯别。
詹奕宏下班回到赁居的小公寓,换上一套新做的藏青色西装,来到设宴的饭店。在登上三楼的电梯中,他看见大镜子里的自己削瘦了很多。他对着镜子拍拍肩上细碎的头皮屑。一对外国情侣在电梯的角落依偎地站着。他感到数日来无暇去对付的自己的忧悒,就像这电梯一样,沉重却轻若猫蹄似的上下着。
他走进三楼订好的宴客房间。
“嗨,詹!” 摩根索先生兴高采烈地说。
“嗨!” 詹奕宏说。
侍者为他端来一杯掺着薄酒的果汁。他找到餐桌上写着James Chiam的小卡片,坐了下来。
“James,你看来累坏了。” 摩根索先生在桌子的另一头说,向他抬抬手上的果汁,“J.P.说你这几天干得很好。”
詹奕宏也向摩根索先生抬抬手上的杯子。“谢谢你,可是没什么……”
他说。就在这时候,林荣平和达斯曼先生拥着刘小玲走了进来,一时“嗨”、“嗨”之声此起彼落。林荣平的西装是米黄色的,料子和做工都是明显的上品,然而领带的花色,却流俗不堪。达斯曼先生没有换下穿了一天的粗大的苏格兰呢的角花上装,依旧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他的络腮胡子在柔美的灯光下,有金黄的光泽。
刘小玲一身暗红的晚礼服,长裙触地。云云的浓发蓬松地、洒脱地停放在她细嫩的肩上。宽松的丝绒料子,怎也掩盖不住她修长、美健的身段。她无言地和每一个向她打招呼的人颔首而笑。
詹奕宏低下头轻轻地啜着掺酒的果汁。自从她踏进餐室,她没有正眼望过他。也正因为这样,他知道她早就看见了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不应该显得太落寞,他想。然而他却怎么也无法若无其事地找人闲聊。他于是不知不觉地摸出香烟,这才蓦然发觉有人把点着火的打火机送到跟前。
“谢谢,”他恍然地说,“谢谢啊!”
林荣平无语地关掉打火机,默默地看着他,抽着板烟。他毫不做作地轻拍着詹奕宏的肩膀。
“没见过你穿得这么正,” J.P.用英文说。
詹奕宏笑起来。“Never saw you so affluently dressd.”他想着J.P.的英文,用affluently形容衣着,倒是头一遭听说。
“这几天,” J.P.说:“真亏你……”
“没什么。”
他说。他索性笔直地望着他的上司。在J.P.的脸上,没有一丝嘲弄,没有一丝上司的矜伪。他开始把白天同达斯曼先生一起核对时所发现的问题,仔细地向J.P.说明起来。林荣平专心地倾听着,间或提出一两个老到的问题。忽然侍者来问他们要喝什么酒,打断了詹奕宏的话。
“威士忌,” J.P.说。
詹奕宏向侍者抬抬桌上的果汁。“谢谢,待会儿再给我添这个就行了。”他说,冲着诧异地盯着他的J.P微笑着。餐室的气氛早已活跃起来。他看见侍者已经在开始给刘小玲那边上第一道开胃菜。摩根索先生和达斯曼先生坐在刘小玲的左右,神采飞扬地似乎争着和她说什么。她只是沉静地、得体地微笑着。他的颈上挂着和腰带成套的景泰蓝项饰。他仿佛看见铜片上墨绿的大荷叶,错落有致地交叠着。荷荫下一对湛蓝底子白碎花点子的鹌鹑。
他在她的寓所过了生日的那晚,他们决定要尽快地结婚。第二天晚上,他陪着她去买下今晚这一袭暗红色的丝绒礼服。他们又在一家服饰商店买了一套服饰,烧着古雅花样的景泰蓝铜项饰、铜腰带和铜戒指。一套一式的墨荷鹌鹑图案。然后她陪着他去订制这套藏青西装。
然而过不几天,他们又剧烈地争吵起来。他对于她过去的妒嫉,接近了一种疯狂,一种疾病。他们的争吵日甚一日,彼此交换着最刻毒、最肮脏的詈骂。有一回,在她的寓所,他在激烈的怒火中丧失了理智,发了疯似地打她、踢她。她抓住一块椅垫护着肚腹,圆圆地蜷曲在地板上,待他醒来,她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了。她没有哭,没有骂,甚至没有呻吟。
她走了。给他留下满屋子对自己的悔恨。他抽烟,他踱方步,他打开电视发呆……等他再也忍不住出去叫住计程车向她的公寓驰去时,已近午夜。看见她的窗子紧闭,灯光已熄,他掏出钥匙打开她的寓所。屋内空无一人。从未曾有过的不安向她袭来。就在这时她从外面回来了。她的左颊浮着一块青肿。他大步走向她,她却轻捷地躲过他的抱拥。一股药味告诉他她是从医院回来的。
她在厨房开了冰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她倚在门口看他,小口小口地喝水。那眼光里没有恨、没有怨,也无疑问地没有了爱。
“好在小孩没事,医生说的。”
她独语似地说。
“小玲,”他说。
她平平和和地分了半杯水给他。他捧住她握着杯子的手。“对不起你,”他嗫嚅地说。她走开,坐在沙发上。
“别这么说,”她终于说。
他们沉默起来。远远地传来叫卖馄饨的声音。她从怀里取出一个饱满的信封,说:
“这个已经出来了。”
他接过来看,是一叠美国大使馆寄来办移民的表格。
“下个月,我就走了。”
他没说话,很快就把表格还她。想抽烟,却没带在身上。她把那一叠文件“通!”地摔在电视机上。她喟然地说:“我有孩子,你却什么也没有……”
他掉头就走。在跨下楼梯前,他瞥见她正平静地拉上落地窗的帘幕,正眼没有看他一眼。他忿忿地,一口气走下楼梯,走上街道。他快速地沿着栽种着枫树的红砖路走着。“你走吧你走,走得越远越好!”他无声地叫喊着。当他在一个平交道边被一列轰隆而过的、长长的货车停下脚步时,他才察觉到从什么时候起就霏霏地下着细雨了。
“先生,牛排要几分熟?”
穿着深褐色制服的侍者说。
“八分罢。”
他向侍者咧嘴笑了笑。他看见俯着身子的侍者的领口,因汗垢而泛着浅黄。
“其实,”坐在他身边的林荣平说,“你可以出去读个master回来。”
“算了,” 詹奕宏说,摇着头笑。
“财务部明年要扩大。” J.P.说。
“算了,” 詹奕宏说。这回他没有笑。他别过头去,和左边的Alice礼貌地啜了一口酒。
“木门餐厅来了一个新歌手,”Alice说,“瘦小个儿,甚至还有点土气,可是唱琼•拜兹的歌,真道地。”
“哦。” 詹奕宏说。
J.P.清楚地看见詹奕宏的敌意。“知道了吧,”他思忖着。和达斯曼去接刘小玲来,自己却坐到离开刘小玲有一个桌子的这边来。这无非也只是向摩根索表示“和Linda并没有什么”的姿态。他看见摩根索和达斯曼一左一右地坐在刘小玲的身边,兴高采烈地谈笑。他对两个外国人感到忿恨。“不,”他想,轻轻地摇摇头,“最可恨的毋宁还是自己吧。”曾是自己的情妇的女人,受到外国老板的轻薄,却要几乎反射性地对这个老板佯装不知;佯装自己和那女人之间什么也没有。“这样的自己……”他想着。
“林经理,”Davis徐说,“敬您。”
林荣平堆下满脸的笑,举起自己的酒杯。Davis是个苦学的青年,十年前,高商毕了业,到美军单位做事。美军裁减使他失了业,经青商会的朋友介绍给林荣平。林荣平看准了Davis虽然没有学历,却是个吃苦能干的人。他毫不犹豫地重用他,使他感铭万状。就像现在,他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捧着酒杯说:“敬您。”白皙的脸上,无端地泛起敬畏的、局促的红潮。
“平常做什么消遣呀?” J.P.故作平易近人地说。
“啊,啊,” Davis结结巴巴地说,“读一点英文。”
林荣平少不得夸奖他的英文。这时刘小玲的那一头不知为了什么而喧着。林荣平细眯着眼睛,看着已经喝红了脸的摩根索先生。
“J.P.,曾经听过喜欢沙漠的人吗?” 摩根索先生隔着一张桌子叫嚷,“Linda说她爱沙漠—多奇怪的嗜好。”
林荣平面无表情地看着摩根索。衬着被酒泛红的脸色,摩根索的胡须显得尤其地抢眼。“You sonovabitch!”他在心里诅咒着,“你只不过是个白痴。”他知道在两年内,纽约方面有一个新的政策,要使各分公司的管理层尽量地本地化——“如果必要而且可能的话。”他已经着手布置。先在财务部安置一些心腹,然后,让摩根索滚蛋。
“你应该去读个master回来,” 林荣平转向詹奕宏,“我可以考虑用公司的经费和名义送你去。”
“算了,” 詹奕宏说。
“那么你应该到亚利桑那州的索拉诺沙漠去,” 达斯曼先生对刘小玲说,“那儿有一家很好的沙漠博物馆。”
虽然装着和隔邻的Alice,一个平时工作认真的表报组的女孩,热心地谈着一个刚刚才上不久的影片,詹奕宏的耳朵,却一直在努力地隔着嘈杂听取刘小玲那一头关于沙漠的谈话。达斯曼先生自称是一个业余的生态学研究者,正在说明那个沙漠博物馆,如何以现代的科学装置,生动地说明进化的历程;如何使泰半都在夜间活动的沙漠动物,在特殊的光学设备中,让参观的人可以一览无遗地看见他们生动而充满趣味的生活……
“啊,我一直不知道,一直不知道,一直不知道,” 刘小玲感叹地说。
“沙漠是一个充满生命和生机的地方,” 达斯曼先生说,“只是人们太不理解它罢了。”
“But Mr. Dasmann……”刘小玲说。
詹奕宏倾听着,默默地点上一支烟。Alice的英文不很好,但也似乎在专注地听着。
“刘小玲今晚好漂亮。”Alice说。
詹奕宏这回把脸转向另一边,喝掺着酒的果汁。“你应该喝点酒,又不是不能喝。” J.P.说。“不,不。” 詹奕宏说。他可以感觉到J.P.的十分暧昧的忧悒。可是他开始想起那个自己气愤地从刘小玲的寓所冲出街上的夜晚—从那回以来,他们就没再来往过,虽然每天下班回到自己紊乱的居所,便要想念她想念得毫无办法—在平交道上拦住他的那一列货车。黑色而强大的、长长的货车,轰隆轰隆地打从他跟前开过去,往南边的他的故乡:只有两条小街,一出了小街便衔接一片不大不小的平原的故乡开过去。
初识刘小玲之后不久,有一回詹奕宏同她坐夜车回到南部的乡下。车上有柔和的灯光,宽敞的座位。她的左手让他握着,她的右手把玩着火车窗子上的纱帘。就是这样的,她喁喁地说着十几年来不断地出现在他的夜梦的情景:一片白色的、一望无垠的沙漠。
“每次看到盖房子的工地上有一堆堆的沙子,我总要走过去用手摸摸那些沙子。”她说。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却在想着他的父亲看见他带了一个“外省婆仔”回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而独自而默然地笑了起来。
“但是都完全不是梦里的沙子。”她说。
“嗯。”
他略略撑起身子,伸手到茶杯座上取他的茶杯。他看见披着长而很是云云的头发的她的头,斜斜地靠在窗子的玻璃上。外面是无尽的黑夜。远处的灯火,迟缓地向后面旋转着移开。她的机械地嚼着口香糖的侧脸,有一种安定、满足却寂寞的神情。
她说梦里的沙子是白色的。
“不是纯白的白色哩,”她说,“有点像鸡蛋壳的那种白色。”她说。
他笑出声音来。他想起曾有一度每天早晨打两个生鸡蛋泡酒喝的愚蠢的自己。一个服兵役时认识的朋友说,这样可以增强男子的能力。
她奇异地转过头来看他。
“即使是鸡蛋壳罢,”他说,“也有好多种。”
她把他的右手拉到她的怀里,却怎么也不让他的手掌有意地、恶作剧地碰到她的硕然的乳房。她依旧把头侧靠着窗子的玻璃,凝视着窗外的暗夜。
“就是那种白色。一望过去,苍苍茫茫,看不见边际的白色而且干干净净的沙子。”她说。
“总有几棵仙人掌什么的。”他调侃地说。
她摇摇头。
“或者几个野牛的头骷髅。”
她又肃穆地摇着头。
她说第一次有这样的梦,是在中学的时代。那寂静的、白色的、无边的沙的世界,使她骇怕。每次从沙漠的梦中醒来,她总要孤单地哭泣。有时甚至必须把被角塞进自己的嘴里,才不致哭出声音来。
“后来,我大了,大约习以为常了罢,”她说,“我逐渐能够在梦里凝视那一片广袤的沙子。”
她便是这样地对实体的沙漠发生了兴味。
詹奕宏留下一小块牛排,让侍者撤去盘子。他用餐巾仔细地揩着嘴。原本就没有什么食欲的他的肚子,这时感到满是番茄汁味道的饱胀。摩根索先生提议大家依次给两位今夜的客人干杯。詹奕宏看见刘小玲霍地站了起来,在那一瞬间,她婷婷地站着。
“不,”她说,“让我谢谢大家。”
两个洋人也跟着起立,全桌的人零乱地站了起来。詹奕宏低着头,紧握着高脚的酒杯。
“不要忘了我们啊,刘小姐。”Alice突然说。
他抬起头,一眼就迎见刘小玲注视着他的忧愁的、微醉的眼睛。他看见她手握酒杯,向大家划了一个邀饮的小圆弧。
她的丰腴的手指上,什么也没有戴。他无言地喝尽杯底早已不多的果汁。大家重又落座的时候,詹奕宏突然想起放在自己西装口袋里的戒子。他伸手去摸,它果然还在。那是她和现在戴着的项饰、腰带成为一套的铜戒,上面烧着统一的墨绿的烫金的雨荷图案。那时候,原是准备过几天去公证结婚时为她戴上,所以才放在他这一边。
摩根索先生似乎在开始谈论政治。
“SOB说,我们多国公司就是不会让台湾从地图上抹除……”
摩根索先生说:“SOB said that we multinational companies here would never let Taiwan wiped out from the map……”显然是喝醉了酒的摩根索先生把脸凑向刘小玲,“奇怪吧,”他说,“我们美国商人认为台北比纽约好千万倍,而你们XX的中国人却认为美国是天堂。”
詹奕宏看见刘小玲的脸僵硬地往后退。“我并不以为美国是个天堂……”她矜持地笑着。她聪明得体地在“天堂”前面删去“f……ing”这个脏字。她没有窘迫,没有生气,她甚至有些轻蔑着的失态。詹奕宏迅速地把视线移到墙上去。他觉得胃部有些发冷,脑筋迅速地感到空漠。“她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他想。“And you f……ing Chinese think the United States is a f……ing paradise” 摩根索先生说:“奇怪吧,达斯曼先生?” 达斯曼先生呵呵哗哗地笑。Alice不懂得英文肮脏字眼,却天真地应和着笑。詹奕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脑袋顿时空荡起来。摩根索还在不住地咿咿哦哦地说着些什么,但詹奕宏只觉得“f……ing Chinese”在他的空旷的脑筋里打转。他忽然发觉他的手在不由自己地、微微地颤抖着。
他忽然说:
“先生们,当心你们的舌头……”
他用英语说。但那声音却出奇地微弱。除了林荣平,没有人听见他说了什么。林荣平讶异地望着他。詹奕宏为自己怯弱的声音深深地刺伤,并且激怒了。他霍然地站了起来。
“先生们,你们最好当心点你们说的话。”
他说。他的脸色苍白,并且急速地气喘着。餐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似乎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以辞职表示我的抗议,摩根索先生,” 詹奕宏说。他的脸痛苦地曲扭着,“可是,摩根索先生,你欠下我一个郑重的道歉……”
“James……”林荣平小声说。
“像一个来自伟大的民主共和国的公民那样地道歉。” 詹奕宏说。
“怎么回事,J.P.?”摩根索先生嚅然地说。
“James……”林荣平说。
詹奕宏猛然转向林荣平,脸上挂着一个悲苦的、痛楚的笑。
“J.P.,”他改用台语说,“在番仔面前我们不要吵架,”他勉强地扮着笑脸,努力用平和的语调说:“你,我不知道。我,可是再也不要龟龟琐琐地过日子!”
他于是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餐室。
“詹奕宏!”
刘小玲忽然站了起来。“詹奕宏!”她喊着,提起触地的长裙,追着詹奕宏跑出吊着温馨、豪华的吊灯的餐室。
作者:陈映真
出版社: 三联书店
出版年: 20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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