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概括整理了3年来我们的一些研究积累:
纵横篇:日本经济、政策与产业概览
1. 战后日本城市化与工业化进程
2. 抵御通缩,日本采取了哪些非常规的财政货币手段?
3. 鼎盛到衰退,日本经济和产业结构如何变化?
4. 技术引进、全球化、贸易摩擦——日本典型产业兴衰启示
问路篇:日本“失去的二十年”,权益市场有哪些特征?
1. 指数:漫长而惨烈的杀估值过程,权益资产风险溢价趋势性抬升
2. 顺周期资产:90年代地产b浪反弹何以形成?地产龙头走势如何?
3. 增速降档阶段如何看待高分红?——绝对与超额视角
机会篇:如何看待日本市场的机会与风险
1. 过去两年日股表现领先的驱动是什么?
风险提示:
国情差异、制度环境变化,经验无法简单照搬;可得数据不完整带来的统计偏差;国际环境变化(中美摩擦、地缘政治等)带来额外冲击等;国内经济增长及稳增长政策不及预期(出口超预期受海外需求拖累、地产消费信心难恢复等)等。
近两年,国内投资者对日本市场的兴趣有所提升。一方面,日本市场在过去两年表现优异,2023年日经225指数涨幅达28.24%,今年更是突破89年末股市高点;事实上,2012年日本股市见底之后,过去十余年日股的回报率在全球主要市场中仅次于美股。另一方面,虽然体制和全球化环境存在差异,刻舟求剑不可取,但我们仍能从日本工业化、城镇化、全球化和产业升级等方面得到一些思考。日本90年代前后经济社会层面的种种变化,或许不是一本足以解惑的教科书,但不失为一本可读的历史书。
2021年以来我们团队开始涉足日本市场的研究,本文概括整理了3年来我们的一些研究积累,供各位投资者参阅。
本章主要包括:①战后日本经济各发展阶段特征(主要经济金融指标、优势产业、股市表现);②日本货币政策关键变化时点(QE与QQE、零利率与负利率、债务结构);③日本产业结构及优势产业(汽车与半导体发展历程)。
①轻工业(纺织业等)
奠定工业化基础,日本在战前已基本完成;→
②重化工业(煤炭钢铁等)
,战后实施“倾斜生产方式”,把有限的人力和金融资源投向煤钢领域,城市化率飙升;→
③制造业发展与全球化(汽车、电子、精密仪器等)
,稳固世界工厂地位,经济腾飞;→
④高端制造业与服务业
,贸易摩擦很大程度上也倒逼了产业升级。
①战后重建阶段主要依赖政策性金融,1947-1953年间,日本形成了“二行九库”的政策性金融体系;→②工业化和城市化迸发阶段,基础工业发展主要依赖银行为核心的间接金融;→③产业创新和全球化阶段,直接融资比重逐步提升;④宏观、产业、外部环境发生重大转变,金融改革不断推进;⑤危机模式倒逼央行采取更为宽松和非常态的货币政策。
1990年日本房价拐点出现,房屋价格指数从1990Q1最高点至2009Q2最低点,累计下跌了45%,东京都地区房价直至2012-2013年方才企稳回升。汇率升值的背景下,按美元计,日本经济总量的见顶时间滞后于金融市场的顶部。1995年日本占美国GDP比重超过72%,此后一路下滑,2022年这一数字为16.7%。
(二)
抵御通缩,日本采取了哪些非常规的财政货币手段?
我们现在普遍划定日本金融资产价格的拐点是90年代初。日本国内货币政策(87-90年过于激进的加息)、日美贸易摩擦(广场协议致日元升值)等因素,共同导致之后长期的萧条。此后,日本政府也采取了一系列超常规的财政货币手段:
(1)90年代,日本经济与政策的关键词是“内需主导型战略”和“扩张性财政政策”。
具体包括:提出扩大内需的调整战略,通过税制改革等措施刺激消费;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并用以扩大公共投资;大幅增加社会保障支出。融资结构上,政府部门大幅加杠杆以弥补私人部门融资意愿不足的问题。
(2)00年代前后推出日本版“QE(量化宽松)”。
日本政府最早于1999年引入“零利率”概念,2000年退出;但随着通缩压力加剧,2001年3月即引入量化宽松政策,将货币数量而非利率作为操作目标,与此同时政策目标利率再度降至0%。2003-2006年日本经济、通胀及股市表现都有明显回暖,并于2006年7月退出零利率。
(3)金融危机之后,日本探索出一套更为激进的货币政策范式加以应对。
2008年12月再度重启零利率;2012年底安倍晋三上任后迅速推出一系列扩张性政策,2013年月推出史无前例的“QQE(质化+量化货币宽松)”,央行亲自下场大幅增加对国债和ETF的购买力度;2016年启动名义负利率,将其活期账户余额中的一部分之利率下调为-0.1%,力争达到2%的通胀率目标。
从大类产业占比的变化来看:
90年代以前GDP占比
趋势性提升
的大类行业有:服务活动、批发零售、地产、建筑、金融保险、电力燃气水供应;
趋势性回落
的有:制造业、农业、采掘。
90年代以后:GDP占比
趋势性提升
的大类行业有:服务活动、地产、信息和通讯;
趋势性回落
的有:制造业、建筑、金融保险、农业、采掘;
保持平稳
的有:
批发零售、电力燃气水供应等。
值得一提的是,1995年之后日本房地产业占GDP的比重不降反升,我们推测主要原因在于:一方面,90年代日本内需主导型战略之下,城市化率水平在横盘较久之后再度迎来提升(1970年-1990年20年间由72.1%提升5.3%至77.4%;1990年至2010年20年间则提升了13.3%至90.7%),城市化建设中房地产业仍然对国民经济起到重要的支撑作用。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其他行业萎缩而形成的比例被动提升,比如以现价计算,1994-2020年间,日本制造业GDP(现价)萎缩了11.4%,占比由23.5%下滑至19.8%;金融与保险业GDP(现价)萎缩了15.1%,占比由5.3%下滑至4.3%。
(四)
技术引进、全球化、贸易摩擦——日本典型产业兴衰
从发展过程来看,优势产业的发展壮大基本都经历了快速国产化阶段→出口扩张与鼎盛阶段→面对美国的贸易打压阶段。1990年代之后日本经济陷入停滞,曾经优势的电子、手机等产业不复荣光,但汽车、机器人等产业仍在全球立有一席之地。
以走向分化的汽车和半导体产业为例,可以看到战后日本得以快速发展的产业具备的共同点包括:①举国体制的产业支持政策;②积极引进技术,快速缩小差距;③设置保护性关税、进口配额等贸易保护。
而优势产业最终走向分化的关键则在于:①美国的贸易制裁:相比于汽车产业,美国对涉及国家安全的半导体产业采取了更为严厉的贸易制裁。②自身对产业发展方向的把握:广场协议受挫之后,日本车企能够迅速融入全球分工市场,与新兴经济体建立合作。半导体产业则固守于全产业链布局,又错失PC浪潮。
二、
问路篇:日本“失去的二十年”,权益市场有哪些特征?
1990年是日本经济和股市转折意义比较强的一个年份。在这一年,日本GDP增长4.8%,贴现率提至6%,但此后即进入长期降息与低利率周期的通道中;在这一年,日经225指数高位见顶回落,直到2024年才突破当时的高点。
(一)
指数:漫长而惨烈的杀估值过程,权益资产风险溢价趋势性抬升
日本地产景气拐点出现,长期表现为经济增速降档、利率中枢下移,权益资产风险溢价抬升(ERP趋势向上、股债收益差趋势向下)。下图显示了1990年之后,日本全市场指数股债收益差进入了长达30年的下行通道。
估值角度看,1990年之后日本股市处于持续而惨烈的杀估值状态,直至2012年。期间虽然指数估值有反复,但多数估值的脉冲是由盈利衰退被动抬升,而非经济繁荣或产业趋势向上带来的估值抬升。
但需要说明的是,股债收益差的中枢下移并不意味着股市的单边下行。从中短期市场来看,在危机模式以外,-2X标准差仍然对股市形成支撑。下表展示1990-2012年历次日本股债收益差跌破-2X标准差后的市场表现,从月线跌破到形成新一轮上涨趋势,短则不到一个月,长则半年左右。
不过在日本经济增速降档(1990-2012)的各阶段内,股债收益差的波动区间也有差异。在宏观环境相对更好的1999-2007年,股债收益差多在“-2X~+1X”通道之间;而在经济表现更差的1990-1998年、2008-2012年间,股债收益差多在“-2X~均值”通道之间,期间股市的反弹幅度也更小。
(二)
顺周期资产:90年代地产b浪反弹何以形成?日本政府如何应对下行压力?
日本经济和地产在1995-1996年出现b浪反弹。宏观数据上,日本GDP增速1995-1996年继续走高,日本GDP/美国GDP峰值出现在1995年(有一定汇率因素)。人口因素上,日本出生率在1994-1996年暂时止住了持续的下行趋势,70年代的高生育率对90年代初的劳动力人口规模仍有一定支撑(劳动力人数同比回升)。
楼市小阳春阶段,宏观数据、居民生活、资本市场打通正向循环,对长期因子的悲观情绪得到阶段性化解:
(1)在出生率企稳、汇率等因素带来的财富效应下,日本居民部门在1995-1996年前后又加了一波杠杆,期间房价的跌势也有一定放缓的迹象(房价同比降幅明显收窄)。
(2)楼市景气的修复传导至地产链上下游,核心CPI暂时止住了逾3年的下行趋势,回到正区间;企业预期改善,就业和收入形势没有继续恶化。
(3)股票市场企稳反弹,小牛市持续了一年,东证指数上涨超44%;个股方面,日本三大地产商(三井不动产、三菱地所、住友不动产)的营收和现金流在这一阶段都有不同程度改善。
总体来看,日本在地产下行周期采取的措施中,影响较大的措施包括:
(1)持续降息:
1991年-1995年9次下调贴现率(6%→0.5%)。
(2)采用“公营住宅”的模式来收购存量住房:
“公营住宅”的建设在此前新建为主,1996年之后做出重要调整,转变为租借和买入民间住宅并转租给低收入者。
(3)放缓土地持有环节和交易环节的需求侧税制改革:
1989年日本通过《土地基本法》推动土地税制改革,以抑制当时过热的土地和住房市场,这也在1990年后加速了地价的下跌。1998年在亚洲金融危机的冲击下日本正式发布税收减免方案。
(
4)不动产证券化的探索与J-REIT的推出:
2021年J-REIT正式登录东交所,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不良资产和房企融资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1999年低点之后,日本三大地产商股价走势始终跑赢东证指数,直至2014年超额收益才开始明显回落。这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日本地产业集中度的显著提升。同时地产龙头积极寻求业务转型,以三井不动产为例,其通过租赁业务、开发销售、管理业务三大核心板块覆盖房地产全价值链,布局写字楼、零售物业、住宅、酒店和度假村等多个领域,并逐步拓展海外业务版图,从而得以穿越牛熊。
(三)
增速降档阶段如何看待高分红?——绝对与超额视角
结论一:高股息资产受益于低利率环境,但在经济长周期预期明显恶化的阶段,高股息资产表现为“有相对而无绝对”:
(1)剔除全市场大跌40%的1990年,统计1991年至2002年的12年间,日本高股利本币全收益指数年化回报仅为-1.3%,同期东证指数年化回报-5.8%,东证全收益指数年化回报-5.0%。
(2)2003年-2012年,日本经历了经济和通胀预期回暖,股市年度级别反弹→金融危机和超宽松货币政策救市→危机后复苏和再次陷入全球衰退风险,10年间日本高股利本币全收益指数年化回报为+4.3%,同期东证指数回报+0.2%,东证全收益指数回报+1.5%。
(3)如果经济增速和预期较差,高股息板块有超额收益,但此时股票本身并不是一个好的资产。1989年以来,高股息明显同时跑赢大盘和债券资产的其实只有两个阶段,一个是2003-2006年,一个是2020年下半年之后。这两个阶段股市整体表现不差,且市场并不交易高股息的防御属性,而是其背后的资产盈利情况和现金流大幅改善。
结论二:个股层面同样显示,单一的红利策略更适合作为优化因子
按个股中位数计算:全市场样本看,以大跌后的1990年末为净值起点(净值1),1997年末净值腰斩至0.46;06-08年下跌后再度回到0.48;持有至2012年末净值也只有0.71。组合中实际上有很多高股息但低增长个股(“高股息陷阱”);但跟踪TPX500指数(市值和流动性较高的公司)成分并通过高股息强化,能起到不错的效果。高股息分组1999年触及净值低点0.7;08年大跌后净值1.09;2012年末净值1.45。
结论三:日本增速和利率降档阶段,科技产业爆发是红利资产最大风险
我们总结1990-2012年日本高分红指数连续跑输东证指数6个月以上的阶段如下表。可以看到,科技产业爆发,是日本红利资产跑输的另一个触发因素。90年代后半段科技股牛市的大背景是亚洲金融危机“砸坑”+互联网泡沫“冲顶”,是日本长熊阶段非常宝贵的挣钱机会。东证电器指数在1998年11月-1999年11月上涨168.8%,同期红利全收益指数下跌3.4%(详见下表第4个区间)。
经济预期修复是红利指数跑输的另一个主要触发因素,但需要注意的是:一方面,在地产周期拐点出现后的初期阶段,经济多以弱复苏形式呈现,市场对复苏的持续性和空间都较为谨慎,风险偏好未能大幅提升,持有红利仍不是一个太坏的选择。另一方面,与A股相似,当时日本的高分红资产除了一些公用事业标的以外,同顺周期行业也有一定交集,上中游周期品、大金融等在复苏周期内一定程度上也受益供需格局改善、涨价逻辑。因此,弱复苏周期下,红利即使跑输,但幅度也尚可接受(详见下表第1、2、3、5区间)。
日本在80年代中后期推出了强力的内需扩大战略,但事后来看,除短暂阵痛以外,日本的经济和产业升级对外依赖度不降反升。1994-1995年日本出口产值对GDP贡献降至8%左右,但此后持续快速回升,危机后持续维持在12%以上;典型产业中,日本汽车出口数量在1995-1996年降至冰点,此后也再度融入全球分工,直至2010年代,日本汽车全球份额仍高居榜首,2023年才被中国超越。另一方面,在内需战略实际成效不足但日元仍在升值通道的背景下,日本掀起海外投资建厂热潮,对外投资规模屡创新高。
整体来看,日本是产业和企业全球化战略十分成功的经济体;全球化也是日本增速降档之后企业实现ROE跃升的主要路径。数据上,日本核心指数30及日经225指数的海外业务收入占比,在过去20年里均有显著提升;能够在各行业做到龙一龙二的企业,包括地产在内,跨国投资和销售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股市表现上,以大跌后的1990年末为起点,到2012年位置,仅有5个行业取得超额收益,其中4个来自典型的日本出海产业(汽车及上游的橡胶制品、精密仪器、医药)。
但也要看到,日本当时的外部环境并不算太差。除了意识心态层面以及美国施压力度以外,日本00年代能够走出通缩、并受益于全球化浪潮,很大程度也来自于新经济体——中国的入市与崛起。数据上看,00年代是中日贸易的蜜月期,中国的工业化和城镇化建设带来的补库周期,也支撑了日本03-06年的牛市。
80年代至今,全球横向比较来看,日本股市始终是一个低增长、低估值的市场,但在最近两年表现优异。实际上日本股市在2012年年中见底之后,已经经历了长达11年的慢牛。过去11年里,日股只有两个年份收跌。
近两年日本股市结构较之前年份发生了很大的转变。2013-2020年日本股市是以优势制造业、消费领涨,表现最好的是运输设备(汽车)、精密仪器、服务业、电器、化工、医药、零售贸易;而过去三年行业结构偏向金融、周期等传统领域,表现最好的是航运、采矿、钢铁、银行、批发贸易、保险、橡胶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