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裔细分是对华人的迫害吗？

近期，某关注度颇高的北美华人公众号发贴号召在美华人读者积极抵制奥巴马的第13515号总统令(EO 13515)。行政令和法案不太一样，涉及美国政治运行的一些基本知识，略有复杂。这个行政令是奥巴马2009年颁布的，涉及到了目前热门且敏感的“亚裔细分”。命令的名称是“Increasing Participation of Asian Americans and Pacific Islanders in Federal Programs”[1]，官方的说法是旨在“恢复白宫亚裔和美属太平洋岛屿居民事务机构，以改善这些少数族裔的健康、教育和经济处境。”[2]

不过这个法案明确使用了“disaggregate data”(数据细分)这个表达方式，被认为是鼓励各地进行亚裔细分，以至于后续美国部分州通过了亚裔细分法案。部分人士将奥巴马8年前的这个行政令视为种族主义歧视华人，并且和1882年的排华法案相提并论。

本文开篇提及的公众号特意提供了”请愿“式的模板，希望美国现任总统特朗普能够重视AA议题，并通过取消13515号行政命令来撼动对华裔的歧视[3]。

不出所料，绝大多数人没有阅读这个行政令的全文，这个行政命令到底说了什么呢？

摘要：

1. 奥巴马2009年的13515号行政命令并非‘排华法案”

2. 号召特朗普废除13515号行政命令也并非华裔争取教育平权的最佳途径

由于诸多人在讨论13515号行政命令时往往只局限于“种族细分”，特别是教育细分这一议题，而忽略了原总统令中“提升亚裔和美属太平洋岛屿居民(AAPI)群体利益”这一部分。此处应该先看一下行政令原文的内容：

EO 13515 - Increasing Participation of Asian Americans and Pacific Islanders in Federal Programs

“... Of the more than a million AAPI-owned businesses, ... many firms are small sole-proprietorships that continue to need assistance to access available resources such as business development counseling and small business loans. .... Specific challenges experienced by AAPI subgroups include lower college-enrollment rates by Pacific Islanders than other ethnic groups and high poverty rates among Hmong Americans, Cambodian Americans, Malaysian Americans, and other individual AAPI communities. Additionally, one in five non-elderly AAPIs lacks health insurance. ”[4]

行政命令原文举例提到了AAPI群体面临的几个实际的问题：

商业发展咨询

小商业贷款

太平洋岛屿国家的高等教育低录取率

苗裔（Hmong）、柬埔寨裔、马来裔等群体的高贫困率

可以看出，原文中出发点在于协助亚裔和美属太平洋岛屿居民群体(AAPI)解决联邦项目的实际援助效应。无论华裔是否被细分，华裔仍将归属于AAPI群体。在此处急于从源头上切断一个针对AAPI群体的总统令，如何在损害AAPI整体权益的前提下单独提升华裔群体福祉，反对者还没有提供很好的解释。

另外一方面，华裔关注法案延续或废除的焦点，主要源于在高校录取中种族配额制以及相应的亚裔细分法案的争论。此处暂时抛开是否应当支持或反对平权法案(Affirmative Action)不谈，13515号行政命令本身并非是一个专门针对华裔的总统令，涉及国家范围远超中国，涉及联邦援助的领域也并非教育一家。

单从性价比的角度看，仅仅是为了保证华裔在教育机构上的录取率而寄托于特朗普斩断一个涉及到诸多东亚、东南亚和南亚国家族裔的福利法案，若不是“自私”的话，是否可以说是得不偿失呢？

另一方面来讲，华裔在美国的政治参与度，和拉丁裔及非裔相比本身就已经略低。此时若是为了华裔的利益而打翻了整个亚裔的蛋糕，未来又如何期望其他族裔在类似议题上共同发声？

1. 民主党确实支持平权法案，但共和党反对平权法案吗？

这个问题不言自明。首先，特朗普在上台后展现出强烈的种族主义倾向，对穆斯林六国开出禁令，面对南方邻居墨西哥继续大喊“修墙”。

华裔在此时希望川普突然变脸，对华裔笑脸相迎，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玛丽苏情结——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对所有其他人都是混球，但对自己像蜂蜜一样甜”。在InsideGov整理的总统候选人立场中，特朗普对于平权法案的态度时而支持，时而反对[5]。

如果真像一些人所说的，”奥巴马和民主党是一群种族主义者，而川普和共和党是反平权法案的大救星”，那么他们如何解释在共和党的调查中，只字未提平权法案呢？[6]

2. 废除13515号行政命令，用经济地位决定联邦援助方向，真的对美国华人有利吗？

本文开头提及的北美某华人公众号请愿文中，特意提到了希望特朗普能够用经济地位代替种族决定公众援助的发放。此处也暂不纠结奥巴马政府本身就已经有按照经济地位申请联邦援助的项目（Afordable Care Act），单就这个政策方向来看，目前华裔在美国的经济地位不说顶尖，平行和其他小族裔来比肯定是更好的。倘若真的实行了，仍然会是以优先保证太平洋岛民和东南亚等相对贫困族裔福祉的联邦援助项目。那时华人若想上常春藤名校，可能先要看一下自己够不够穷吧？

3, 为什么有华人支持亚裔细分和种族配额制？

平权法案本身只是决定了在面对教育资源不平衡的情况下，我们应当更多倾向于公平（标准化考试，按照学生能力录取）还是更多倾向于平等（给予资源匮乏的少数族裔更多优先录取的机会）。在这个基础价值上，也就不难理解为何有些华人和亚裔会支持法案。很多人将自己认同为“美国人”，那么种族配额制在原则上倾斜于经济地位劣势的族裔，为何还要遭到反对？

4. 假设平权法案从明天彻底消失，华人就能摆脱歧视了吗？

在凯瑟琳·米尔科曼(Kathirine Milkman)等人的调查中，6500名教授整体偏向于给白色人种回应[7]。这其中的偏见不言自明。可以看出，平权法案并不是亚裔学生录取受阻的关键因素。

有部分人士认为，数据收集即是种族清洗的前兆。但即使平权法案消失，那些在决定录取时怀有偏见的人，还是可以从学生的姓名、居住地、实习和工作经历中嗅出蛛丝马迹。不要说是大学招生官，很多华裔在找租房室友时都会对申请者的名字多看两眼。企图在申请过程中免去自报家门的手续，无异于掩耳盗铃。

反对歧视，就要真正对抗歧视本身，寄希望于在歧视的体制内靠躲过有色眼镜的筛选，无非是消极抵抗的鸵鸟政策罢了。

[1] https://www.archives.gov/federal-register/executive-orders/2009-obama.html#13515

[2] http://news.china.com/zh_cn/international/1000/20091015/15667614.html

[3] https://gop.com/listening-to-america-surveys/?pgtype=nohead&utm_medium=Email&utm_source=ET_16&utm_campaign=20170711_1074_Listening-To-America_DonaldJTrump_RNC&utm_content=GOP_surveys_Button-Bottom-Take

[4] https://sites.ed.gov/aapi/aapi-data-disaggregation/

[5] http://presidential-election-issues.insidegov.com/l/2/Affirmative-Action

[6] https://gop.com/listening-to-america-surveys/?pgtype=nohead&utm_medium=Email&utm_source=ET_16&utm_campaign=20170711_1074_Listening-To-America_DonaldJTrump_RNC&utm_content=GOP_surveys_Button-Bottom-Take

[7] https://papers.ssrn.com/sol3/papers.cfm?abstract_id=20637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