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观点总结
本文介绍了直向建筑创始人董功及其团队通过保留场地原有的树木，在项目中尊重具体场地条件的设计理念。文章以直向建筑的两个项目为例，探讨了建筑师如何通过保留普通树木来体现对场地历史的尊重和对空间的定义。同时，也揭示了建筑师面对的挑战和付出的努力。最后，通过引用尤哈尼・帕拉斯玛的话，强调了建筑的价值在于创造具体、生活的存在象征。
关键观点总结
关键观点1: 直向建筑的设计理念
董功及其团队注重从场地具体的条件出发，尊重场地原有的历史和文化，通过设计来体现对场地的尊重和对生活的理解。
关键观点2: 直向建筑的两个项目案例
介绍了直向建筑的两个项目，即荔园外国语小学（景田）和景德镇川上行，通过保留场地中的树木，体现了对场地历史的尊重和对空间的重新定义。
关键观点3: 建筑师面临的挑战
为了保护树木，建筑师需要面对诸多挑战，如施工难度、时间、成本等。但他们认为，这些努力是值得的，因为这是对城市历史和文化的尊重。
关键观点4: 建筑的价值
尤哈尼・帕拉斯玛的话强调了建筑的价值在于创造具体、生活的存在象征，这也是直向建筑努力追求的目标。
正文
景德镇川上行平立剖索引图及树木肖像图 / 图源：董功
建筑的设计需要基于场地的条件。如果条件变得更“具体”一些，以场地原有的“树”作为设计的出发点呢？
直向建筑在创立的十六年中，凭借多个知名度极高的设计作品，成为中国建筑事务所中的一面旗帜。创始人董功在成都的“玉林颂·设计空间”呈现了一场名为“直向护樟榕”的展览，其背后还有哪些当下普遍被忽视的思考？
事件 EVENTS
直向护樟榕
展期：2024.07.06-10.27
地点：玉林颂·设计空间
二十多年前，建筑师刘家琨将自己的工作室搬到了玉林，并曾以玉林为城市生活观察对象，发表文章《玉林颂》。他观察到，成都的美术空间和文化空间为年青艺术家们提供了很多的交流机会，而设计界却颇为沉闷。
为了营造一个以设计为主的展示和交流的场域，2023年，他以相同的名字在工作室隔壁单元楼开辟了一个实验性的综合空间“玉林颂·设计空间”。
“玉林颂·设计空间”隐藏在一个老旧居民小区的六楼，空间通透明亮，从宽阔的窗户望出去，是玉林车水马龙的街道。
从去年八月开放至今的一年间，玉林颂一共举办了四场展览，首个展览“固态诗”展出了艺术家易承桃的数字艺术和雕塑作品，随后的“撒丁岛的矮橡树——阿尔贝托·波尼斯的建筑世界”展示了波尼斯的原作手稿，
“就在路边”
则回顾了绘造社近几年来创作的城市日常街景模型。
七月，玉林颂·设计空间开幕了一场新的展览“直向护樟榕”，它关于直向建筑事务所的两个近作。
直向建筑创始人董功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系，获得美国伊利诺大学建筑学硕士后，2008年在北京成立直向建筑事务所。
从业近三十年，他将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建筑实践中，完成了许多品质优异的作品，例如人们热衷打卡的阿那亚孤独图书馆和海边礼堂，在《梦想改造家》节目组邀请下进行的船长之家改造，以及阳朔糖舍酒店、深圳坪山美术馆、南开大学海冰楼等等。
对于董功来说，项目实践是他系统性理解书本知识的方式：“如果没有工作创业，之前学到的东西都像摆在书架上，它就在你面前，但是你不一定能将它们串联起来。”
创业最初的五六年，他仍在摸索、寻找自己的兴趣点。伴随着更多的落地项目，2013年左右，他的目标变得更加明确。无论是哪一件作品、无论它们的气质如何不同，都基于同一个核心——将建筑做得具体。
上、中：“直向护樟榕”展览现场 / 摄影：张钦泉
下：大展桌拼图 / ©直向建筑
知名雕塑家米开朗基罗认为，型体本来就存在于大理石中，他只是把不需要的部分去掉而已。董功对“具体”的理解，与此近似：
“建筑一定是针对一个具体的场地上的那些真实的条件反映出来的东西，而不是用套用固定的模式生产。”
每个建筑的场地特征都不同，他的兴趣是关注这些具体的条件，以及如何从具体的条件中生长出一个建筑，而不是在原始场地强加一个建筑。
上：西立面 / 摄影：苏圣亮
下：阅读空间 / 摄影：陈颢
孤独图书馆可以说是董功最早被人们认识的作品，在这个项目中，董功探索一望无际的渤海海湾线上，建筑与空间、身体、光、空气以及海洋景致之间的关系。
在阳朔糖舍酒店项目中，他选择用新的建造工艺回应漓江两岸山体横向的肌理，以及计划经济快速发展时期建造的糖厂的传统和历史，让新旧两种建筑共享同一种气质。
上：景观水池 / 摄影：苏圣亮
下：主楼北立面 / 摄影：苏圣亮
在《梦想改造家》节目的邀请下，他亲自操刀福建省连江县黄岐半岛东北端一座因台风的侵袭而变得残破的船长之家的改造。
他保留并加固了房屋原有必要结构，屋顶采用拱顶造型，最大程度解决漏水和渗水的问题，并调整内部空间格局，使两个视线更加通透。改造后的船长之家远观内敛地隐于村落，近看又有别于周边的建筑。
上：黄昏外景 / 摄影：陈颢
下：多功能生活空间 / 摄影：陈颢
或许是建筑行业机制的原因，又或许和几十年高速发展带来的压力有关系，在这个行业里，建筑设计普遍是难以具体的，因为具体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要做更细致、详尽的调研。对不少人来说，建筑能用就够了。
从场地具体而真实的线索出发做设计，同时会受到现场条件的限制，在董功眼里，它成为一个有趣的体验。条条框框的限制就像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设计师需要沿着这些既定的线索将它们层层化解，最后转化成该特定空间下好的建筑。
也正因为这些限制，设计不再完全“主动”，而是在主动和被动之间寻找平衡。每一次具体条件的变化，也给建筑师带来新的思考视角和启发。
展览“直向护樟榕”和传统的建筑展不同，董功着重呈现了“荔园外国语小学（景田）”和“景德镇川上行”两个项目背后的故事。它们依然是从“具体”出发，与以往的经验不同的是，设计的主题不再只是建筑，而是关于“树”。
荔园外国语小学（景田）位于深圳市中心福田区核心地带，小学的原始场地是一块被封闭的荒地，用于堆放工地废土，为了让这片荒芜的赤地看起来更美观，政府在地里种下树苗。经过几十年的生长，荒地变成了密林，这些人工种植的垂叶榕达到了二十多米高，成为一块城中绿洲。
荔园外国语小学（景田）2018年场地原状 / ©直向建筑
2018年，直向建筑参与深圳市规自局福田管理局联合福田区各部门发起的校园建筑设计竞赛，并作为第一名入选。方案提出最大化保留场地原有树林和地形的策略，尝试以垂直立体校园的方式探索校园建筑类型的建构与空间创新。
荔园外国语小学（景田）方案设计阶段草图 / ©直向建筑
上：施工初期树木移栽之后的现场照片，2021年1月 / ©直向建筑；
下：施工接近完工时期的树木状态照片，2023年7月 / ©直向建筑
次年春天，直向建筑团队前往景德镇陶溪川踏勘，面对场地中郁郁葱葱的香樟树，他们再次做出相同的决定，留下那些树。
陶溪川过去是景德镇的一块厂区，在产业转型过程中，大量的老窑厂被空置，逐渐荒废。2011年11月，陶溪川陶瓷文化旅游集团董事长刘子力专程前往清华大学邀请张杰教授团队主持陶溪川保护更新再利用的规划设计工作，希望通过改造14个工厂来建立新的产业园区，带动城市复兴。后来在张杰的引荐下，董功接手了川上行项目的改造，此时陶溪川文创街区一期的建设已经完整呈现。
上：陶溪川鸟瞰 / 摄影：存在建筑
下：川上行东南角街景 / 摄影：偏方摄影
景德镇川上行是位于景德镇陶溪川工业遗产保护更新片区中的一组宁静院落，场地中心是一片香樟林，被老房子围合在中间。作为景德镇多个国营瓷厂曾经的老厂长，这些树陪伴了刘子力几十年的时光，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董功坦诚，希望它们能尽可能地被保留。
“相比园区里鱼骨状排列的大尺度厂房，我们场地的面积并不大，是一片荒置的水泥地堆料场，不太起眼。南边一长条红砖仓库有些破败，一旁立着两根烟囱，一灰一红，有点基里科（Chirico）画里的味道。北边是一排空置的宿舍和配电房，里面还有些电柜没搬走。东边围墙里外有个差不多两米高的土坎，上面密布着很高的杂树，有青桐和木荷。西边有一棵老梧桐，经过冬天叶子都落了，透着几分萧瑟的感觉。场地中心是一片香樟林，还是绿的，被老房子围合了起来。这些树历经时间，甚至和墙长在了一起，某种静谧的氛围已经存在。”这是董功及团队对这片场地最初的印象。
他们凭着直觉判断，决定保留老树和老房子，让树成为每一个空间的特质。团队顺着树的局部形态进行空间布局，选择“院子”和“廊子”作为主要的空间类型，将树林包裹和缠绕，形成一个宁静的书院。
在展览开幕的分享会中，董功笑称，此次展览是一次“扒皮展”，它想讲述树木葱茏的结果之外，一些血肉模糊的、痛苦的部分。除了建筑模型项、一系列手绘草图，展厅中还陈列了大量施工过程中的影像、与各单位的沟通文件、千页驻场日志等资料。
在现实的建筑工程里，能够护住一棵普通的树，并非易事。它直接意味着花费、时间、难度等非常具体的“额外消耗”。
树木的保护工作需要提前对施工难度进行预判。例如，地下室需要对树根保持安全的距离，以轻量化的干操作作业方式降低对树木的干扰。施工开始后，驻场建筑师需要紧盯各类机械的施工过程，避免树冠被破坏。在混凝土浇筑阶段，则需要临时固定树枝，避让脚手架，甚至临时修改模板轮廓，让树枝尽量完整保留。
关于地下室轮廓的讨论文件，2020年 / ©直向建筑
在景德镇项目中，最难的是确定操作的精度。由于树和建筑在空间中是互相缠绕的，需要精确测绘树根、树冠的真实尺寸和枝干走向等信息，而设计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不断进行调整和矫正。
例如在方案阶段，为了保留场地东北角最大的一棵梧桐树，团队以三件客房为代价，切掉了建筑最东边的一角。
牺牲三间客房以保留一棵树的讨论文件，2020年7月 / ©直向建筑
梧桐院落体量让树的讨论文件，2020年9月-12月 / ©直向建筑
为了护树，团队在施工现场针对每一个具体的问题进行设计修改和切割，使建筑留下了一些很难被“设计出”的细节。
两个项目的施工持续了五年，难度和周期远远超出董功的预料。许多人感到不解，生活里不乏香樟、榕树等普通的树木，既然如此，建筑师为何坚持为了几棵树而殚精竭虑？
董功对树的特殊情感，并不是一时涌现的。早在南开大学海
冰楼项目里，团队就曾尽最大努力保留建筑周围的杨树、梧桐等普通行道树。
日常生活中，他喜欢观察树。
“这世界上几乎没有难看的树，除了从苗圃刚被移植到路边的树，但凡一棵树在一个地方生长一段时间之后，不管是直的、歪的、瘦的、胖的、高的、矮的，树的形态永远是好看的。”
上：穿过木回廊的老樟树 / 摄影：偏方摄影
下：木回廊二层北侧 / 摄影：偏方摄影
树的形态自有逻辑，它有关树的品种，重力的牵引，光照的影响、以及它和风、雨、土地之间的关系。树客观反映着它经历的时间，以及占有的空间。
在大部分建筑项目里，建筑都是环境的主角，而在“荔园外国语小学（景田）”和“景德镇川上行”两个项目中，树不再是建筑外围的修饰，它们被视作空间的定义者和空间质量的赋予者。为了保护树，建筑反而成为“墙”，成为院落的边界。
左：历史客房入口前院 / 摄影：偏方摄影
右：从香樟林看向梧桐院 / 摄影：偏方摄影
下：从客房阳台看向香樟林 / 摄影：陈颢
在序言中，他解释了自己对“树”的理解——“一棵树就是一个在垂直向度上的小小世界。护住一棵树，就护住了它根系所及的泥土和地形，它向上延展的天空，穿过树冠的光和风，停留在树梢上的鸟和树下驻留的人。”
在他和团队看来，树是城市中一个连接时间的重要存在，无论是福田市中心高大茂密的榕树，还是陶溪川园区静谧的樟树林，它们都代表着城市的历史和部分记忆。留住树，也就留住了一个地方原有的历史，它们让新的事物和旧的状态在空间中连续。
左：从树林看向钢楼梯与走廊 / 摄影：罗灿辉
右：室外坡道与屋顶运动场 / 摄影：存在建筑
下：“小森林” / 摄影：存在建筑
如果把城市看作是一个由很多层信息组织在一起的一个环境，那么气候、光照、风、植被都是信息，而城市里的人的生活状态也是一层信息。董功认为，当一个新的建筑介入一个城区的脉络时，评判其好坏有一个恒定的标准，就是它对这片地区的信息是否有加密和提升。宜居城市的往往都有复杂且丰富的信息密度，而越不宜居的地方，信息通常是单一的、乏味的。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进入城市化浪潮，城镇建设和更新的需求变得越来越急迫。在这个背景下，大部分的设计选择粗糙地将场地原有的条件抹平清零，从一张白纸重新开始，而不是在原来的系统里不断刻画，丰富它的脉络。
上：“小森林”与教学楼 / 摄影：罗灿辉
下：“小森林”与微地形 / 摄影：存在建筑
这些快速生产的设计不需要根据场地的原始条件进行命题思考，它们充斥在城市街区里，不断地铲除、抹平，而后又被更新的事物覆盖，城市和生活在其中的人经年累月的历史难以在其中留下痕迹。
“抹掉重来的确又快又省钱，但很粗暴。如果我们面对所有的事物都是这个态度，那么我们将会永远生活在一个新的城市，所有东西都是新的，它们和你的童年没关系，和你的亲人也没关系。
它是一种不尊重‘具体’的产物，但‘具体’是一个很重要的品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