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遇
殷九尧感觉自己趴在一片泥泞之中,不知道趴了几天几夜,蚊虫在耳边嗡嗡飞得她头疼。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身边偶尔有脚步驻足,却很快又离开。
她忍不住自嘲,骁勇善战的摄政王拯救了整个大云,却要自己死在荒山野岭。
又有轻缓的脚步声停在面前,她只当又来了个看热闹的。
然,干涸的唇瓣却突然感到湿润,清凉的液体瞬间涌入干得冒火的喉咙,她舒服地哼哼了两声,忍不住汲取更多。
头顶传来很轻很淡的男人笑声,那声音如醇厚的美酒般磁性诱人。
喉咙终于滋润了,很快她被一双沉稳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那人身上温暖干爽的皂角味若有似无飘进鼻翼,像是小时候母亲身上的味道,那么得令人……心安。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了,只是当意识再度清醒之后,浑身都火烧火燎的痛。
“嘶——”
她缓缓睁开眼,一双绝美的凤眸就那样撞入眼眸。殷九尧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她从未见过有人有这样一双眸子,明明清澈得像是能一眼望尽,却又深幽得让人觉得望尽那一眼便要万年。明明是最矛盾的两种特质,在他的眼中却极好的融合着。
“醒了?”见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男子清冷的眸中泛起一丝涟漪。
“……”她想问这是哪里,一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你头部受了重伤,大夫说会暂时失声。”男子起身去倒水。他握着茶壶,倒水的手腕明明悬空,却稳得丝毫不动。
“会写字吗?”他冷不防地偏头看她,却将她打量他的目光捉了个正着。
殷九尧忙讪讪地点点头,结果牵扯到头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一脸狰狞。
“呵呵……”男子似乎觉得她的表情很有趣,便轻声笑了。是那熟悉的磁性笑声,温润清朗。殷九尧忽然就想起他身上干爽的皂角香。
“你叫什么名字?”
殷九尧想了想,在他手心写了个九。
“可有心上人?”男子端水给殷九尧润了润唇。
殷九尧愣了下,本想问有未婚妻算不算,奈何说不出话,便摇了摇头。
“阿九姑娘,有件事容某要同你商量。虽然容某并非有意,但你的身体我已经……”男子清冷的俊颜上终于浮起一丝与他周身气质不符的尴尬。
身体?
忽然,殷九尧猛地低头,只见自己身穿单衣,胸前高耸,长发披肩……
“……!!”她的战甲呢?她的束胸带呢?
“我会娶你。”男子望向殷九尧,俊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
“……”嘎?他要娶谁?
“我出去一下。”
待男子转身出了门,殷九尧才回过神来!
这、这男人刚说干什么?娶她?!
要知道她殷九尧虽然女扮男装,但身为摄政王,手握大权不说,长得更是倾城绝色,这不论男女排着队想嫁她的人能从大云排到北齐!谁特么用他娶?而且那一脸视死如归是什么鬼?娶她很糟糕吗?
殷九尧怒了!
“好小子,你给老子等着!等老子把伤养好了,看老子不把你揍得屁滚尿流!”
只是……
过了片刻,男人重又走进来。
殷九尧望向他,她发现他身量很高,一袭淡青长衫更衬得他长身玉立。他走来,仿佛步步生莲,加上他身上那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清冷,竟有几分仙风道骨隐世高人的味道。
“容长安,今年二十有四。生日八月初七,无父母兄弟,无妻妾,无子女。独居在此。无田产,有屋舍三间。你放心,我娶了你,将来也不会再去娶别人。”他居高临下地看她,薄唇里轻吐出一串家史。
殷九尧本想说老子不用你去娶,然而正要比口型,容长安忽然俯下身,动作熟练地解开了她的衣服!
“……”啊喂!!
殷九尧吓了一跳,这厮不会是要现在入洞房吧?她警惕地盯着容长安。
“阿九姑娘,冒犯了。”容长安清淡地说了一句,她身上最后一层屏障便被……
殷九尧脸色涨红,想用眼神杀死他,奈何人家根本不看她!
殷九尧只好眼不见为净,突然,她感觉到原本灼痛的身体传来一阵清凉,诶?
她睁开眼,长安正动作轻柔地将淡青色的凝脂抹在她的伤口上。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干爽,微凉的指尖与她伤口的火辣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碰她,便会引得她一阵战栗。
他似乎也发现她身体的变化,于是一张俊脸红了又黑,但那之后,他都尽量不再碰到她。
“……”
殷九尧已经没脾气了,眼前的男人救了自己一命,知道了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还看遍了自己,她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对他才好了……
她看向容长安,他正垂眸给她上药,潋滟的凤眸中没有半分歪念,他已经开始给她的大腿上药。此时只要他目光微挪,便会看到不该看的。
她十年女扮男装,整日在军营和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厮混,她都快不记得自己是个女子了,可现在在他的面前,她却的的确确是个女人。
他的动作那般轻柔,他的眉目那般温和,原本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都散了,殷九尧很好奇,他在对待妻子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么?
容长安足足花费了一个时辰才上完药。他虽然平日里性子清冷,可殷九尧却是他活了二十四年唯一碰过身体的陌生女子。
床上的女子已经因为体虚又睡过去了。他将目光落到她的脸上,她的五官很精致,剑眉入鬓,桃花眼流光四射,她的唇格外纤薄。许是从军多年的缘故,眉目间带着五分英气,若不是如此,他那日不会将她当成男子,也就不会……
容长安苦笑,她昏迷三日,他便也做了三日的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这女子很可能将会是她的妻子。
今日她醒过来,虽未开口,但看她灵动狡猾的双眸,他忽然觉得,自己未来的日子大概会很热闹。
殷九尧再醒来,已经是月上中梢。
屋里黑漆漆的,殷九尧顺着窗子向外看,一眼便捕捉到了那抹青色的修长身影,他正在院子里劈柴,不时地侧身看看炉子上冒热气的汤锅。朦胧的月光罩在他的身上,让那抹清淡的身影柔和了许多。
殷九尧动了动四肢,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穿好了。
她说不出话,又刚睡醒,索性就睁着眼睛打量这间屋子,这间屋子陈设简单,但却布置得干净清雅。
靠窗的角落里有个书桌,墙角是装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墙上挂着一幅不知出处但样子还不赖的字画,屋子中央摆了张方桌,放着茶壶和几只瓶瓶罐罐。
她认出那里有白天容长安给她上药那只,眼神便有些打晃。
容长安恰好在这时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稀粥和三样小菜。发现她醒着,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喂她吃点东西。
考虑到她不能说话,他几乎每喂两勺就要问问她,烫不烫。
殷九尧只得摇头。后来被问烦了,她直接将脑袋埋进粥碗,将剩下的粥都吸溜干净了!
长安:“……”
喂完了药,躺在床上,殷九尧迷迷糊糊地寻他,他正在炉子旁,端着碗快速地喝着粥,就着……她刚吃剩的小菜。
一股暖流自心底流向四肢百骸,殷九尧弯了弯眼,若有这样一个肯吃她剩饭的相公,恐怕也是不错的。
要不就嫁给他吧?
若他日伤好,她回到京中做回那个摄政王,恐怕这辈子再也没有嫁为人妇对镜花黄的机会了。不如就在这木屋,和这个不错的男子,偷浮生几月逍遥。
十年戎马,她女扮男装,从养马小兵到摄政王日日都在筹谋,从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她也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未完成。可能不能让她休息一下。她想做一回小女儿,不去保护谁,而是被谁保护一次,就一次就可以了。
然,很快她便否了自己的想法。
她是殷九尧,她的摄政王府里,还有许多人在等着她回去!
……
殷九尧又休养了五日,由于她常年练武,体格极好,又得长安妥帖照顾,今日她已经能下床了。
经过六日相处,她对长安也有了些了解。
比如她发现长安厨艺极佳。他整日变着法给她做对身体恢复有好处的药膳,因她伤重只能吃粥,怕她吃腻,他便会在粥里放不同的辅料。就粥的小菜也从不重样。
比如她发现长安真是独居。这处小院坐落在山腰,院后是百里竹林,山脚下有村落住人,除了山下卖猪肉的李婶会上来给他送肉,就再没见他与谁来往。
比如她发现长安竟然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墙上挂的那副不知出处的字画就是他亲笔所书。她试探两次,发现他的才学与想法竟然比朝中一些大臣都还要开阔深远。
对长安,她发现越是了解,越是不了解。
殷九尧拄着长安亲手给她做的拐杖,在院子里散步。
长安在院中作画,他的字画在附近据说还小有名气,一副能卖不少银两。
“明日我去镇上,给你买两件像样的衣服。”长安抬眸看了她一眼道。
殷九尧看了眼自己身上洗得泛白的黄裙,其实她穿什么都没关系,她从五岁以后就没穿过女儿装,现在这裙子是山下李婶的旧衣服,她穿着除大了点其他都还好。
长安今日一身月白长袍,身形修长,她看过长安挽袖劈柴,知道他虽然看起来清瘦但其实很精壮。
他墨染般的长发半束半散,似是因他在画山河图,就连眉目都跟着闲适悠远,更似谪仙。
殷九尧在军营看惯了虎背熊腰的大老爷们,如今再看清朗风华的长安,她就开始理解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就“烽火戏诸侯”的心理了。
她一边溜达,一边偷眼瞟长安。他的鼻梁很高,下颌线堪称完美,每次他偏头提笔蘸墨的时候,殷九尧都觉得眼睛被吸住了。
“阿九是开始有些喜欢我了么?”长安搁下笔,凤眸中含了一丝笑意。他现在对着她,也不像最初那么僵硬勉强了。
“……”
殷九尧灰溜溜地收回了目光,却惹得他一阵低声轻笑。
过了一会儿,殷九尧也偷偷地笑了。
忽然……
“开门!快开门!”一阵凌乱地脚步声凌乱地响起,门板被拍得砰砰响。门外人语气不善地大喝。
容长安看了殷九尧一眼,搁下笔上前开门。
一队官兵打扮的人赫然出现,领头的衙役认识容长安,他微微拱手打了个招呼。便将一张画像提出来道,“容公子可曾见过画像上的男子?”
殷九尧偷眼去瞟,面色却骤然一冷。
这不正是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