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想计划面会 Thomas Ruff 

陆染

德国摄影艺术家托马斯·鲁夫（Thomas Ruff）的作品一眼看上去平淡无奇，却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他创作的图像冷静、客观、朴素、稳定，看起来好像十分谨慎，实际上却对摄影的边界做出了相当大的挑战，其中几个系列的创作，甚至完全没有使用“照相机”和“胶片”这两种最重要的摄影工具。在千奇百怪的图像不断涌现的今天，托马斯用持续的创作打破了“美=传统”和“前卫=丑”这两个不正常的公式。

w.h.s.02，2001，Thomas Ruff，©️ Thomas Ruff

提到托马斯·鲁夫，不能不提到他在德国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的求学经历和他的老师贝歇夫妇（Bernd Becher 和 Hilla Becher）。作为“杜塞尔多夫摄影学派”的开创者，贝歇夫妇以一系档案风格的、分门别类的工业建筑照片在摄影和艺术界确立了自己的名声。他们开启了托马斯·鲁夫今后一系列对摄影和现实的关系的思考。

贝歇夫妇的作品，Winding Towers，图片来自网络

为了担任今年三影堂摄影奖的评委，托马斯·鲁夫第一次来到了中国，我们在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对这位摄影师进行了采访，听他聊了聊他最重要的一些系列作品，以及他对什么是摄影、什么是艺术摄影的看法。

Interieur 1A，1979，Thomas Ruff，©️ Thomas Ruff

采访之中，托马斯首先帮助我们解答了明信片式的美丽照片和艺术摄影之间的区别。在进入艺术学院之前，托马斯像所有的摄影爱好者一样，追求拍摄出尽可能美的照片——壮丽或者宁静的风景，美好的日出日落。经过学习之后，他突然间意识到过去这些照片只是对常见杂志照片的一种庸俗的模仿。

经过一年停止摄影的休整，托马斯开始用一种纪录片形式，在自己的公寓中拍出了他的第一张艺术摄影：一张寻常的洗手池的照片。水龙头和水池的连接处有一点生锈，水盆内壁上还挂着一些未干的水滴，墙上贴着墙纸，图案令人产生轻微晕眩。这张照片既没有极力讨好观众，也没有拍摄什么引人不适或者惊奇的画面，原本地记录了这个场景当时的模样，但是却令人印象深刻，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贝歇夫妇的影响。

Portraet (J. Roeing)，1988，Thomas Ruff，©️ Thomas Ruff

《肖像》（Portraet）系列是托马斯早期最广为人知的作品。通常，人们描述一张精彩的肖像摄影时，不是说它“充分展现了拍摄对象典型的性格特征”，就是说它“成功捕捉了拍摄对象不为人知的一面”。而托马斯的肖像作品没有任何特色，被拍摄者直视前方、面无表情，背景单一，布光均匀，如同一张件照。除了外貌，从照片中得不到任何关于这位被拍摄者的信息。然而，在一个透露性格的神情和一张平淡的脸之间，谁能说出哪一个更接近真实呢？当托马斯对拍摄对象的坐姿和服装提出要求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画面时，他意识到照相机只能记录一种被安排过的现实。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捕捉现实”不再是托马斯在摄影中所追求的目标了。

Haus Nr.11 III，1990，Thomas Ruff，©️ Thomas Ruff

托马斯接下来创作的一系列建筑外墙作品（Haus）同肖像系列似乎十分相似，平淡客观，不处于任何场景之中。照片里，楼房是真实的，道路是真实的，天空和地面上的积水也是真实的，但整个场景却像是假的。实际上，托马斯会在必要的时候对这些照片进行修改，例如去掉路边的一棵树或者一辆汽车，以求达到画面的平衡或者完美。“比起捕捉现实，我更感兴趣的是创作图像，”托马斯说。于此同时，他在这个系列中又完整地保留了照片真实粗糙的质感。画面在微妙的真与假之间呈现出耐人寻味的魅力。

Nacht 01 I，1992，Thomas Ruff，©️ Thomas Ruff

后来，托马斯开始抛弃照相机。他用警方的照片生成设备合成不存在的人物肖像（Andere Porträt），使用红外线夜视设备拍摄绿色的夜间建筑（Nacht），从欧洲航天局拍摄的大尺寸宇宙照片从中截取出自己的作品（Sterne），将JPEG格式的网络色情图片放大成布满像素格的图片（Nudes），以日本漫画图像为基础，渲染出渐变的迷幻色彩（Substrate）……许多作品开始令人怀疑摄影的本质，而对托马斯·鲁夫来说，图像本身是他唯一的追求，在这个过程中不再囿于任何摄影方法的限制。

Substrat 16 III，2003，Thomas Ruff，©️ Thomas Ruff

1922年，法国艺术家曼·雷（Man Ray）的作品，图片来自网络

在摄影史上，有另一种不使用照相机的实践，叫作“物影”（Photogram），指的是在暗房中，将实物直接摆放在感光纸上进行曝光，“印”出物品的影子。当托马斯开始试图创造类似的图像时，他发现这种方法充满了限制：图像的形状由物品的轮廓决定，色彩只能有黑白两色。他于是用软件创作了一种“虚拟暗房”，从而可以使用不存在的物品和彩色的光。

R.PHG.06,2014，Thomas Ruff，©️ Thomas Ruff

托马斯·鲁夫将他30年的摄影实践看作是一种摄影语法的拼图， 每一个完全不同的系列都构成拼图的一部分，在他看来，这张拼图现在完成了60%。

这些到底还是不是摄影作品？托马斯·鲁夫毫不犹豫地说“是”，同时又对这种质疑表示毫不在乎。正如他在采访最后所说：“今天的艺术家应该能够运用各种不同的方法（甚至自己发明）……如果作品是好的，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