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地球年
202X
年，来自昴星团的飞船“盖伊号”距离地球
50
亿公里。
“特雷西同志，你确定你的观察准确么？”
“我强调过多少次了，卢克，我不是什么同志，你应该叫我舰长。”
两个长得歪瓜裂枣的昴星人，用一种类似于平板电脑的工具交流着，不同于地球人的是，他们把手掌放在平板电脑上，文字就会自动生成，这是一种介于心电感应和人机交互之间的沟通方式。
“好吧，舰长，你确定你的观察无误么？地球的科技怎么可能发展得那么迅疾？要知道，仅仅两年以前。。。”
“在今天之前，我们的飞船以百分之九十五光速的速度航行着，飞船上的两年，在地球上流逝了整整五十年。五十年的时间，什么都可能发生。”
“这倒也是，我刚开始奉命观察这座城市的时候，那几个地球人好得就像一个妈生的，而转眼间就不共戴天了，大哥雷霆一怒，兄弟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掏厕所的掏厕所。”
“厕所是什么？”
“地球人是需要排泄的，因为他们要吃。
----
这是我观察地球多年以来得出的结论：他们总是这样，有阴有阳，有生有死，有吃有拉。他们仿佛很享受这种二元化的存在哲学。反观我们昴星人，早已获得永生之术，进化出了无性繁殖，学会了光合作用。我们不会死，不能操，也不需要厕所。”
“但我们也不会先爱得死去活来，然后又恨不得把对方挫骨扬灰，不是么？”
“这倒是，在那半年里（地球年十年的时间），发生了我太多无法理解的事。”
“这不是坏事，用他们的成语来讲，你这叫悬崖勒马。在那半年之前，你已经快疯了，见谁都叫同志，还要在飞船里成立党委。”
“我差点被洗脑了，地球人永远强大的感化能力是我们不具备的。因为他们有感情，虽然绝大多数时候，这种叫感情的东西让他们很痛苦。”
“感情这东西耽误了他们很多年的发展进程，如果他们和我们一样，面无表情，用理性主导一切，现在他们没准也能造出星际飞船，长生不死，学会光合作用了。”
“再也不用拉屎。”卢克自豪地补充道。
“好了，不讨论这些没用的东西，我们不是去和地球进行文化交流的。我给你讲一下我们的最新观察成果吧。我们高度怀疑，地球人在最近发展出了足以抗衡昴星的科技。”特雷西舰长把手放在平板电脑上，但什么都没有出现。“卢克，投影仪的密码你改过了？新密码是什么？”特雷西问。
“泰达
SB
。”卢克答道。
“以前的密码不是‘毛主席万岁吗？’”
“时代在变。”
密码验证通过，一束全息投影释放开来，充斥了整个机舱。
那是地球上那座叫北京的城市。
“卢克，多年以来，这座城市是我们的唯一观测和建模对象。但这些年来，这座城市的能见度越来越低，似乎在刻意阻碍我们的观测。我们认为，这是他们发现我们存在的表现。”
“可当地人说，这是一种叫雾霾的东西，是能源代谢和城市建设的产物，对当地人的身体造成巨大伤害。我想，他们不会傻到用自戕的手段来对付我们吧？”
“你真是白研究地球人的文献那么多年了，你知道有一个叫蒋介石的地球领导吧？他下令军队挖开了黄河堤坝，用河水阻挡敌军挺近，这造成了数百万自己人无家可归。蒋介石引用一句成语说，这叫做壮士断腕，我看这个雾霾，就是蒋介石的新一轮壮士断腕。”
“蒋介石死了很多年啦。舰长同志，你忘了地球人是不能永生的。”
“是吗？我以为他们的领导人都可以永生呢，我经常听到当地人祝他们万寿无疆、永远健康之类的。”
“舰长同志，你所指的地球人的先进科技就是雾霾吗？”
“不，用北京人的成语说，雾霾只是冰山一角。你知道，北京分为好几个区域，丰台、朝阳、海淀、西城。还有别的，我也记不清了。”
“我当然知道，我们不是还安排了地奸，潜入到丰台区去搞破坏吗？”
“地奸是什么意思？”
“北京人把背叛自己国家的人叫做汉奸，那这些背叛地球、里通外球的人，就应该叫地奸。”
“好吧。我们派出了被我们植入芯片的地奸，潜入丰台区，那里有个军事基地。但是他们还没找到基地位置，就遭遇了劲敌。”
“是军人吗？”
“不是，芯片会自动控制他们对付军人，我们有地球军人的全部数据，知道怎么收拾他们。地奸们遇到的不是军人，是一群身着蓝衣的中老年百姓，他们似乎不从事生产，成天在街上游荡。在之前的观测中，我们一直认为他们是当地成语里的‘无业游民’，所以一直未加警惕。”
“这群蓝衣人把地奸杀死了吗？”
“没有，他们把地奸策反了。”
“不可能，地奸被植入芯片后，大脑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他们事实上变成了长着地球人模样的昴星人。”
“可是，蓝衣人把他们搞成了昴奸。”
“蓝衣人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植入芯片后，地奸的格斗能力和痛苦耐受能力都是顶尖的，他们既不可能被北京人击倒，更不可能因无法忍受酷刑而叛变。地奸没有性欲，也不会受制于地球人擅长的美人计。”
“蓝衣人的武器不是拳头，也不是性欲。是一种叫‘思想工作’的东西。它类似于你之前提到的‘感化’，很不幸，我们的同志就这样轻易地被感化成了昴奸。”
“舰长，请注意，你刚才也使用了‘同志’。”
“我操，我竟然也说了一句北京话。”
“又一句，舰长。”
机舱里一阵沉默，刚才的对话就是最好的范例：地球人的灵魂武器“思想工作”，充分体现了他们的成语“以柔克刚”，让昴星人花了数万年时间进化出的钢铁身躯变得无孔不入。
“对了，舰长，那群蓝衣人到底是什么神秘组织？”
“北京人把他们叫做‘丰台劝导队。’”
二、
“阿伦，你过来，把朝阳区的情况向卢克汇报一下。”舰长特雷西命令道。
“是的舰长。卢克，你最好看看这幅图像。”阿伦点开了一副投影，内容是一个朝阳区青年正在向一个身着暗红色长袍的光头大叔磕头。
“这似乎是地球上一种叫宗教的玩意儿，我们昴星没有。事实上，我们昴星人长生不死，力大无穷，食气者仙，我们就是地球人眼里的神。作为神，我们当然理解不了他们为何要信这些可笑的东西。”卢克不以为然。
“你错了，用当地人的成语说，这种被你称为宗教的行为是一种‘瞒天过海’。在崇拜偶像和神祗的幌子下面，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什么阴谋？”
“我们派出了另一小队地奸，潜入朝阳区，切断了全区的电力。试图建立一个模型，以考察地球人在没有能源供给的情况下会否丧失生产能力。结果我们发现，很多朝阳区的青年，点着蜡烛也要向那些光头大叔磕头。”
“这说明他们虔诚。”
“虔诚个鸡巴，经过我们分析，他们是在用磕头这种模式存储能量，将自身的动能转换为机械能，捐献给国家用以发电。”
“不可能，他们通过什么工具进行转换？我怎么不知道。”
“你观测地球那么多年，不知道一种叫发条的东西吗？”
“我知道发条是储存动能、将之转换为机械能的工具，但他们是对着光头大叔磕头，不是对着发条。”
“
naive.
那些光头的大叔就是发条，北京人把发条造成了人的样子，这当得起一个成语，老奸巨猾。”
“何以见得？”
“每当男女青年磕完头之后，那些光头大叔就会对他们做活塞运动，这不就是在释放储藏的机械能吗，据我观察，每磕一次头，大叔可以做一晚上活塞运动，这发条的能量转换效率极高。经精确量化，我发现对方磕了多少个头，他就能转换为同等量级的活塞运动，公正公开，童叟无欺。”
“太可怕了，阿伦，这东西不就是。。。”
“是的，你没理解错，卢克。朝阳区人竟然已经造出了第二类永动机。他们知道我们懂当地语言，故意给这种人形永动机起了个外地名字：仁波切。”
三、
“彼得，你过来，谈谈你负责的区域。”特雷西命令道。
“我负责海淀区，舰长。我们吸取了地奸一分队在丰台区的教训，决心避免和人类发生实体接触，从他们自建的虚拟通信网络入手，展开各个击破。用当地人的成语讲，我们决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给海淀地奸植入了‘思想工作’模块，让他们在网络上去和海淀群众接触，进行策反。”彼得介绍道，“我们派出的地奸一接入海淀区的宽带，就开始在社交网络上对海淀区人民进行策反，但是一周之后，我们的监测员发现，他们被海淀人搞得腐化变质了。”
“怎么个变质法？”
“他们在微信上关注了一系列恋足公众号，在豆瓣加入了很多性虐待群组，还去了一个我也忘了叫啥名字的网站，成天在上面和地球人温馨互动，其乐融融。”
“怎么互动？”
“我也不知道对话背后的深意，反正就是‘楼主好人’一类的。”
“卢克，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特雷西舰长认为要是卢克这个地球通都不懂的话，昴星人就无人能破解海淀人的暗号了。
“我也不大清楚，”卢克耸耸肩。
“同时他们还喜欢发一些神秘代码，
ed2k
开头的，我们试过了地球上的各种密码体系，都无法破解。”彼得补充道，“还有，在这过程中，地奸们竟然产生了性欲，还进化出了自慰功能，要知道，我们昴星人用了
70
万年的时间都没有学会自慰。”
“海淀区真是个大染缸。”卢克啧啧赞叹。
“我们深度怀疑，这是海淀区的网络战士搞的阴谋诡计。你们过来看看这则新闻。”特雷西舰长放出了一束投影，那是一个网页截屏，内容如下：“‘在海淀万泉庄路，有一变态把车停在路边‘打飞机’，而且每次他都故意把车门大开着。’
2015
年
8
月
19
日上午，一名家住海淀的网友通过微博将自己的遭遇反映给了海淀公安分局，并将自己录制的涉事男子的不雅视频一同上传。视频发布不到半小时，民警同志便立即启动了工作机制展开侦查，不到一天的时间，涉事的男子身份便得到确认。最终，这名男子因为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被海淀警方依法治安拘留，他对自己所做的荒唐之事供认不讳。”
“太可怕了。原来这些公众号、网站什么的，是一种人民战争。”
“钓鱼执法。”
“赶紧密电地奸海淀分队：在海淀区严禁打飞机。”
“来不及了，已经有地奸因为和网友激情视频，被网友举报了。”彼得绝望地摇摇头。
“妈的，阴险的地球人。你知道么卢克，最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我们逐渐认识到，这个‘海淀网友’群体，其实根本不是生命体，他们是以类似地球人电影《黑客帝国》里的虚拟形态，生活在网络中。他们不是人，是一种虚拟生命。”
“这是如何推断出来的？”
“你来看这则新闻，”特雷西用投影演示道，“‘
8
月份以来，海淀警方对
3000
余名信息员发放了
150
万元奖金，不过超过九成的海淀网友都主动放弃了奖励。’有不爱钱的地球人吗？他们怎么会主动放弃巨款奖励？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堆二进制数字！尤为可恨的是，海淀人为了掩饰这些虚拟生命无法领奖的事实，声称他们不领取奖赏的行为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深藏功与名。”卢克接道。
“是的，就是这句话！这不是侮辱我们的智商么！狗日的海淀人！卢克，你快切断和地奸海淀分队的通信联系，不能让狗日的海淀人查出他们的真实身份。”特雷西颤抖地命令道。
“是，舰长。”卢克转身去了联络室，他在平板电脑上输入以下文字：
“别了，地奸海淀分队的同志们，鉴于你们的身份有暴露之虞，总部决定切断和你们的一切通信联系，并关闭芯片。从现在开始，你们回归到一个普通的地球人。你们自由了。对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全是好人的网站叫什么名字？”
四、
“卢克，去传达我的指令，停止对地球的一切侦查活动，准备撤退出太阳系。”特雷西面色苍凝。
“舰长，不要灰心，我们还有西城区不是么？我们可以以此为根据地，反败为胜。”卢克安慰道。
“别提西城区了，那是最可怕的地方。”特雷西摇摇头。
“什么情况？”
“舰队领导对西城区高度重视，派出了最精锐的地奸分队。他们总结了海淀区的经验教训，决定从破坏通信网络入手，切断北京人的相互联系，避免再次陷入到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去。”
“领导圣明。”卢克口交称赞。
“我们发现，通信网络的瘫痪并未影响西城区人的生活。他们只是把生活重心转移到了室外。”
“在室外干嘛？”
“西城区有很多中老年女性，她们从每天清晨开始，就在各大广场疯狂扭动身躯，地球人叫做跳舞。”
“广场舞。”卢克补充道。
“是的，我们认定，这就是北京人的终极武器：大妈。”
“随处可见的大妈怎么成了终极武器？”
“我们的监控员从数以万计的广场舞录像中，总结出了一条致命的规律：舞伴定律。具体来讲，每个大妈都拥有自己的舞伴，可能是大爷，也可能是另一个大妈，甚至可能是他们的孩子。舞伴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总是和舞伴步调一致，旋转方向相反。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舰长，我们昴星人没有听觉，你大概不知道，地球上有‘音乐’这种东西，音乐带有节奏，用以统一他们的步调。”卢克解释。
“不，你太低估奸诈的地球人了，音乐只是个幌子。他们为何非要一对一的安排舞伴，还必须体型接近？”特雷西对卢克的解读嗤之以鼻，他点开了两个人体模型，那是一对翩翩起舞的大妈，她俩体型相近，服装统一，在西城区的夕阳下显得老有所为。一声昴星人无法感知的音乐响起，俩大妈开始了疯狂的扭动和旋转。
“你注意看，他们在干什么？”
“自旋！自旋！”卢克惊呼道。
“是的，这根本不是两个大妈，这是一对基本粒子，她们可能是电子、质子、中微子，
whatever,
她们运用量子力学的超距作用进行超光速通信。不信你看，她们无论相隔再远，总是能在同一时间改变旋转方向，经精密仪器测量，分秒不差，这就是传说中的量子纠缠。”
“你的意思是，西城区大妈其实是一个电子？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电子？”
“宏电子，地球人的终极武器，著名地奸刘慈欣早就警告过外星人了，可惜没外星人当回事。”
“可这只是你们的猜想吧，我不信地球人有这么先进的技术！”卢克歇斯底里道，他仍然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
“我们的监控员还发现了另一个现象，大妈们除了疑似的量子纠缠效应，还展现出了基本粒子的另一种特性：我们发现很多大妈在大街上游荡，在距离汽车还有好几米的距离时就怦然倒地，被送去医院急救，最终得到不菲的赔偿。”
“这说明什么？”
“你如果学过量子力学，就应该知道，基本粒子从来就没有固定的物理位置，它们在某一时刻存在于哪里，是一种概率。只有当处于被观察状态时，概率云才会塌缩。”
“你的意思是，大妈其实是被车里的司机瞪了一眼，然后她们的概率云塌缩了？”
“对，大妈作为电子，能够同时出现在好几个地方，其中的一个也许离汽车五米远，另一个分身已经被汽车撞上了，而司机的眼睛就相当于“薛定谔猫”里的箱子，他不经意的一个扫视，大妈就“嗖”的塌缩了，如我们所见，其中一部分大妈塌缩到了被撞击的状态。还有，大妈在超市搞活动时也体现出了概率云的性质，抢购打折商品的大妈就像超人一样，总是能够同时出现在超市的不同地方，跑得比光子还快，没有年轻人是他们的对手。其实年轻人哪里知道，他们的对手是量子力学。我们的对手一样。”
“我明白了，舰长。不用再举例，这足以坐实大妈的量子身份了。我刚开始观测地球的时候，北京人还在拼命炼钢，没想到短短五十年的时间，他们的科技已经到了这个境界。思想工作、永动机、虚拟生命、量子人类，这都是我们昴星人埋头苦干上万年都无法赶超的技术，我之前自称为神，真是当得起这个成语：井底之蛙。可我不明白的是，这些年来，北京到底经历了什么？”
“也许是换了一些领导人吧。你要知道，地球上的领导人引用过很多成语，除了壮士断腕，还有闷声发财。”
“牛逼。”机舱里的昴星人一齐竖起大拇指，向这些年来闷声发财的地球人致敬。
盖伊号飞船以
95%
倍光速撤离了地球，卢克走进观测室，恋恋不舍地开始了对地球的最后一次观测。他看见尽管雾霾严重，但西城区的大妈们仍然在广场上旋转、扭动，他感慨万千：“地球科学家巴斯德有一句名言，‘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是有的。’他诚不我欺。”卢克把手掌按压在平板电脑上，写下最后一次的观测报告：“量子力学是没有户口的，但是电子有。”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