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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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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花22阳光背面,是为阴影
又过了一个星期,本着“大师虐我千百遍,我待大师如初恋”的原则,我尽量保持着克制和友好,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您好,王老师,我是小鱼,东州市文化局的那个。”
“你好啊,小鱼,有事么?”王大师又迷糊了。
“哦!是这样…… 上次您答应为东州市博物馆创作的那幅画…… ”我试探性地问道。
“不好意思啊!我前些天出国了。现在刚回来,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啊……没事儿,没事儿!您是知名艺术家,肯定会很忙的。我理解,理解的!…… 有什么需要配合的,您尽管说,我等……等您……" 放下电话,我陷入了茫然……
我不知道大师是真的很忙,还是压根就不想给那幅画。后来我一想郑主任说的那句话,瞬间明白了,郑主任早就跟我说过:“要是轻易给你,那怎么称作大师?”
打完电话后,我直接去后勤部找高寒。高寒部长五十多了,因为没有孩子,所以见了我特别亲近。他下班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在工作室里把玩和制作手串。我下班之后也没有其他事情,有时就会去骚扰他,时间久了,我和高部长十分交好。
他爱笑爱闹,简直就是个老顽童,他特别喜欢勤奋好学的人,而我刚好有这方面的优势。他是我见过的最有趣、最厉害、最专业的玩家,随便拿一串珠子出来,就是价值上万的极品,还能详细地说出产地、年岁和如何把玩。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一眼就能认出海黄、紫檀、酸枝、崖柏、金丝楠……的本事,就是他教会我的。
到了他的办公室后,我对他奸笑道:“高部长,你可真是一把好手,玩什么都行,那么讲究?真羡慕你!”
“小鱼,我还羡慕你呢,有那么个大胖小子。”
“高部长,我今天来是找你有事情?”
“有话说,有屁放。”他一点也不跟我见外。
“就上次我跟你说的给王灿老师要画那事儿,她答应了!”
“是么?你小子够牛的!”
“答应是答应了,可这都过了好几个星期,她依然没有画完。给她打电话,她总说自己忙,没顾得上。”我抱怨道。
“也有可能,工笔画确实很费功夫,好些天都不一定能画一幅。别着急,好饭不怕时候长。她这种级别的人,既然答应了你,就肯定会为你们画的,再说了这是公事,得走程序嘛。时间长些,自然而然的事情!”
“你是说她一定会给我画?”我惊讶道。
“会的。”高寒说得很有把握。
“还有事么?”高寒冲我笑道,接着又说:“没事儿,赶紧滚蛋,我还得“撸串”儿。”
“好的。”我笑着就出门了,有高寒的这番话压底,我的心态放平了。
过了一个星期,我又打电话,她依旧没有画完。这次,她倒没有出国,而是去了北京。我不禁呜呼哀哉地长叹一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
后来,我算是看透了,人家不肯立即给我,还是因为我这盘菜分量太轻了。
当初我跟魏厅长要画的时候,他也是这种表情,魏厅长的画比王灿的还要值钱。买,我肯定是买不起的,我只能是要,不对,是“求”!
起初,我是不好意思跟他开口要画的,因为我提前打探过,知道向他求画的艰难。第一个咨询的是高寒部长,我问他:“高部长,我跟魏厅长要幅画,你觉得可行么?”
“不太好办,魏厅长的画一平尺得两三万。你想白要,肯定是不行的。”这犹如一盆冷水浇到了我的头上。
第二个咨询的是郑主任,“郑主任,我想跟魏厅长求幅画?”
郑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事儿真不好办,魏厅长的画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要到的,你再有钱,他看不上的人,也不会卖给你。从我工作到现在,魏厅长只送给我过一幅画,那还是我刚买房子的时候。”
如果高寒的话是冷水浇在了我的头上,那么郑主任的话就是实实在在的冰桶挑战。我和郑主任是交心的朋友,他肯定不会骗我。
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试一试。不试,永远没有机会;试试,万一成功了呢?
那时,我已经在单位上安营扎寨,而魏厅长在单位上也有自己的创作室。很多晚上,他是不回去的,因为夜深人静的时候更容易找寻创作灵感。这样一来,我们两个“偶遇”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
有天晚上十点多,我正在单位洗手间的面盆里洗衣服,恰巧遇到魏厅长拎着水壶来打水。压抑了好多次之后,我终于心一横,向魏厅长开了口:“魏厅长,我想跟您要幅画!”
魏厅长没有说话,抬头仔细看了我一眼:“好小子,不简单啊!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这么要画。”
我有些战战兢兢,但还是挺直腰板继续说道:“魏厅长,我知道您的画作很贵,就凭我那点工资,肯定是买不起的。我之前也咨询过其他同事,说您的画作特别难求。但我觉得应该试一试,成与不成,起码是种结果,而且这两种结果,我都还能接受。”
听我这么一说,魏厅长乐了,爽快地说道:“臭小子,我答应你了。”
我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半天方才崩出三个字:“谢谢您!”
“先别急着谢我,以后要懂这里面的规矩。记住,不是“要”,而是“求”!这代表着尊重。”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虽然答应了,却足足折磨了我一整年。然而省厅下任务的时候,魏厅长只用了几天就创作了一幅佳作,并托人带到京城去了。这件事情对我触动很大,让我深刻明白了人微言轻的道理。
做人一定要做一棵树,而不是要做一株草。因为树是每年都在生长的,它会一年一年地变高变壮,而草则不行,只会一岁一枯荣,每年还是同样的高度。然而,中国的哲学理论非常具有辩证思维,语言智慧也是博大精深。中国还有句古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一棵树如果过于自大骄傲,迟早也是被砍掉的命运。
再过了一个星期,我都懒得问,因为得到的还是同样一个结果。
高寒说我“皇上不急太监急”,也并不完全正确,因为局长打电话过来了。那是个平淡无奇的日子,像极了白开水,局长打电话问我:“小鱼,王灿老师的那幅画怎样了,要到了,就赶紧拿回来,市里还等着展出呢!”
“我一直在要,可是王老师不是出国访问,就是忙于事务,老说没有时间。我问过很多次,都没有一个完整而确定的答复。”
“是这样啊!那你就利用下省厅的关系,特别是郑主任,让他催一下。”局长在电话里指导我。
“我提醒过,但郑主任说,这些大师都比较怪,你催得越紧,她反倒老拿一把,你若老是催她,她压根就不给你画了。”我建议道。
“说的也是,那就别着急了,今年要不着,明年再挂上也行。”说完,局长就挂了电话。
时光慢慢地过去,我也不催了。
一个月以后,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了下:“王老师,我是小鱼啊,东州市文化局的。”
“你好,小鱼,有事么?”
“您那幅画创作完成了么?上头又催我了,说是年前想把你们这些艺术大家的作品进行一次集中展览。”
“是这样啊,那你后天到我画室过来拿吧!”
“好的,那就谢谢您了!”我简单回复了句。
这次我不再对她毕恭毕敬,而是不卑不亢,你画你的画,我干我的活,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我何必牺牲个人尊严来换取你的哀怜。
两天之后,我又给王老师打电话:“王老师,我是小鱼,我现在可以去画室拿画么?”
“不好意思,我出来了。”她在电话里说道。
我急得直想骂娘,你这不是拿我当猴耍么?大家都是工作,你何必如此摆架子,难为我这样一个小兵呢?正当我想放弃的时候,她又开口了,“我姑娘小冉正好在家,我把她号码给你,你直接去找她吧。”
“好的,那就有劳了!”
回到办公室,我跟郑主任请假去拿画。
郑主任说:“小鱼,你别自己去了,我安排辆车跟你一块儿去。”
“行,那我现在就去。我怕她反悔,那样一来,就不知道拖到猴年马月了!”
“说的也是!”郑主任点了下头,接着说:“你现在就去吧,我给老丁打个电话。”
“好的,谢谢郑主任。”
下楼的过程中,我给王小冉打电话,“小冉,你好,我是东州市的小鱼。王灿老师让我找您拿幅画,您现在在画室那边么?”
“在这里,你过来吧,我妈妈跟我说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少女温润如玉、清扬婉转的声音。
我和丁师傅去了画室,画室很近,就在市中心的青年干校,离我们单位也就十分钟的车程。到了之后,我又给小冉打了电话:“你好,小冉。我们到了,你在哪里,我们去找你。”
“啊!这么快啊!我有事出来了一会儿,你等我下,我这就回去给你拿画。”
我和丁师傅在那里等着。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丁师傅一直在那里替我着急上火:“都些什么玩意啊?会画个画,嘚瑟成这样,压根就是瞧不起人。”
我安慰丁师傅:“别着急,再等五分钟。”我心里暗想道,我他娘的两个月都等了,还在乎你这一两个小时。我得稳住,不能着急,等画到了自己手里,一切就好办了。
又过了五分钟,还是不见人,我又拨通了电话:“你好,小冉,我们就在门口这里。一辆黑色的帕萨特,旁边站着两个男的,你别找错了。”
“我这就到了。”
五分钟之后,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牵着狗过来了,看样子比我小不了几岁。她的手里拿着一卷宣纸,看她的样子,我断定她就是小冉。我连忙跟她打招呼:“小冉,是你么?我是小鱼。”
“你好,这是我妈妈让我带给你们的画。我刚才出门遛狗了,不好意思啊!”她笑着递给我。
“好的,那就谢谢您了。”说完,我把画小心折好,然后塞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档案袋里,这样显得对画家的尊重,然后又拍了拍,确保万无一失。
接着跟她挥手再见,上车返回单位,我本想先把画作给郑主任看看,可等回到单位,郑主任因为有事,早就走了。
下午,郑主任来上班,我便拿出画来让他欣赏。这幅画作名为《且看云裳》,有八尺见方,画的是四个仕女正在优雅闲适地抬头看云。这些女子裙袂飘飘、高贵典雅,举手投足、一笑一颦刻画得传神极了,似乎朝她们一招手,就能从画里面走出来。
郑主任对着画作啧啧称赞,“小鱼,你这任务完成得不错,可以回去交差了。”
“郑主任,我是个门外汉,您是大家,给我讲讲这幅画的好处。”
“首先从这幅画的尺寸上来说,得有八尺,名画都是按尺寸来估算价格的,按一平尺一万来算,这幅画至少八万;其次从人物来看,一个人一万块钱,这上面足足有四个女子,就是四万;最后是个人特色,一看这幅画,就是王灿的画作。你看这些女人的眼睛,妩媚而不妖冶,魅惑而不庸俗,这种笔法,只有王灿会用。我只是略懂,具体的,还得咨询魏厅长他们这些专业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