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受伤了。”歌这么唱很顺。话如果这么说,可能就难以启齿了。
前天,我险些从楼梯上滚落,还好稳住,手擦破点皮。随后,我被自己的反应惊到了:我看了看伤口,没有做任何处理,就坐回到电脑前,继续敲字——麻木癌的典范,是我事后的总结。
但类似的麻木癌,不止我一个。
在一次聚会上,朋友倒了杯水,眉头紧锁地把杯子端过来,最后坚持不住松了手,杯子摔了。原来,水很烫。朋友连忙道歉,想要收拾地上的狼藉,却顾不上自己烫伤的手。
还有一次在游乐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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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男孩骑着木马,摇着摇着,一时失衡,身体就从木马后面歪了下去。男孩趴在木马臀上,皱眉、扁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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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看到有人看他,就立马笑嘻嘻地再次站起,上马驰骋。
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吃到烂瓜子,硬是往肚里吞;过着一段不如意的婚姻生活,偏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离不开等等。
好了,问题来了:
当一个人受伤了,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伤口熟视无睹呢?
这让我想到这样一副画面: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孩子在前飞快地跑着,父母携手跟在后散步。突然,孩子摔倒了,哇哇地哭起来,爸爸赶紧上前,看到孩子无恙后,训斥着说:看着路啊,干嘛跑这么快?!
这里传递的信息非常微妙,似乎在说,你摔倒了,是因为你没有注意路面状况,如果你刚刚留心了,就不会摔倒了。也就是说,受伤是你因肆意任为造成的错误,你完全可以避免意外的发生。
爸爸愤怒或许还有一个原因:你为什么在这个美好的午后摔倒?
这里的潜台词透着人类狂妄自大的自恋幻想,觉得一个人可以操控一切,甚至包括环境和时机。
爸爸把对这种全能幻想投射到孩子身上,认为孩子应该可以掌控所有,而当他看到孩子摔倒后的无助和弱小时,他就怒了,因为他的期望破灭了。
或是,孩子的受伤让他受了惊,从而让他感到无法保护孩子的无力感。愤怒,可以推开无力,好像在说:起码我现在还有愤怒的力气。
父母对受伤的严防态度,自然会传递给孩子,会让孩子觉得受伤意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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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错了。比如,摔倒了,是我的错;婚姻失败了,是我的错等等。
这会导致两种结果:一是,抑制一个人对新事物和新环境的探索,不做选择,就不会犯错,进而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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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的本能;二是,陷入自我攻击的挫败感中,从而无力看到导致当下局面其他可能性的原因。
比如,我摔倒了,是道路不平,还是为了避免行人,又或仅仅是个意外?
即使是自己的一时疏忽,那也不应被归结为错误。
把受伤归结为自己的错误,是自恋的需要。
因为如此,就可以在想象中改变受伤的结果。而防范错误,是为了防止自恋受损。
而自恋受损,说到底,是一种无力、无助和脆弱的体验。
那么,问题又来了:
为什么一个人会抗拒自己的脆弱和无力?
可能有人说,难受才会抗拒啊。若是如此轻描淡写地飘过,这难免不是另一种抗拒的形态。
无力感的难受到底戳中了人类哪条软肋?
首先,对无力的防御,往往是对无能的防御。也就是说,
无力感被异化成对一个人能力和价值的判断标准。
当一个人无力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没有价值,这会让人感到羞愧,特别是在竞争的场合。所以,很多人通过不断的学习和工作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价值,以隔离无力感。
再往深处说,我们每个人最原始的无力感,来自生命受到威胁时的极度恐惧。
春节前,在幼儿游泳馆,我曾看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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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月大的女婴哭得嘶声力竭。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游泳馆,当妈妈把她交给工作人员时,她哭;当她被放入泳池中,她哭;当她被一个人圈在水中央的时候,她哭得撕心裂肺。
女婴的崩溃只能通过哭喊来表达,这是站在生死边缘的无力狂啸。我想,面对死亡的无能为力,便是人们对无力感最底层的恐惧。
当我们还是婴孩时,也许在不同程度上经历过类似的恐惧。这种经历或许会被忘记,但我们的潜意识不会忘。
成人后,当我们努力地靠近无力感时,反而有了力量。
因为儿时的恐惧将在你靠近的过程中慢慢解构。
即,从濒临死亡的恐惧到面对一种新情景的困难,内心恐惧的程度在慢慢减少。
我曾经有位来访者,他对工作不满,但又不想改变;对父母愤怒,却说着理解他们的话。我跟他一起工作的感觉就是无力,让我感到我帮不到他,一度不喜欢这位来访者,对他有怠慢之心。
为此,咨询一直无法向前推进。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我抗拒她是因为我在抗拒他投射给我的无力感,我无法接住它,然后以见诸行动的方式把无力感踢了回去,认为他是一个没有悟性的来访者,所以不喜欢,会有怠慢的态度。
而当我回到无力,并开始思考它的时候,来访者也感受到了我对他态度的变化,使得他也可以看到自己想要依赖以及害怕依赖不能背后的恐慌。由此,我们的关系也正向无力靠近,推动着咨询的进展。